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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写了此段。
唐夫
                                    狱缘

马克思的学说经由苏联的十月革命传入中国,早已成了阿凡提那只兔子的汤的汤。
              ――李颉《论毛泽东现象的文化心理和历史成因》

也许我生来具与牢狱有缘,小时候住家附近是农村田园,依重庆掌故之论,在比较旧的旧社会时期(相对最的旧社会反而叫新社会而言)那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孙抒元(译音,参看旧作《我的外公》文中有较详情介绍)的领地,叫孙家花园,位置于名胜古迹以夏禹王妻命名涂山氏的下面,那里风景优美,西临长江,南靠马鞍山。自从一九四九年后的孙员外财产被没收后,从我醒事所见,那就是个警戒森严,布设了多少荷枪实弹哨兵的监狱。据说一度为“西南战犯管理所”,1958年更名为四川省第二监狱,各类重犯要犯无期徒刑,死刑犯在高墙里终身囚禁,直到死亡。现在改名为重庆市监狱,直辖了。

上初中时候,我每天去学校的路上要经过监狱高墙,教室窗外隔一箭之地,就能见到荷枪持弹的枪兵站立岗亭,在环绕监狱高墙对面那片绿油油的农田,起伏丘陵泥地庄稼掩映中,有个碧玉清切湛蓝的水库,面积大约平方公里吧,人称其为蛇田沟,可能之前真是“牛鬼蛇神”荟萃之地,何时被挖掘开发不知。那是附近的孩子们夏天游泳解暑的洞天福地,与墙内“佳人”和墙外我们仅一墙之隔,两重天地,外面人是永远不知道(要是我后来不入此行也然)里面人的情怀。对这些人不是熟视无睹,就是见惯不惊,习以为常了。有意无意间,可见到骆绎不绝的囚犯排着长长的队伍,在长枪短棍的比划和“围护”下,担抬挖敲,开山敲石,运送如蚁。

有时候我们几个同学偷偷逃课之后,无处可去而觉无聊,就会摇摇摆摆走去大佛段(街道名)尾延伸到川威制革厂附近的采石场,坐在远处的石头上观看犯人敲打石头,几十磅重的大锤在他们的手里随着一声高呼:哟…哟…嗨…哼….!的号子,铁锤随手头重脚轻,直顶蓝天白云(那时还有,现在重庆终年雾霭浑浊),对着下面光溜溜的头颅,身体由弓斜到伸直,双手逞八字展开,连着近两米长的木棍,铁锤与蓝天以及身形好像都在摇摇晃晃,随之一个半圆划出,呼啸而下,准确不误扎在那龛进石头缝隙的铁錾,最后那秒钟恰到好处爆发胸腔,猛烈一啸“嗨….!”,犯人的复杂感情就这么吐出“嘡啷”,金属碰击声音与火星并湛,又一阵长长的吆喝,像要拖出五脏六腑,把千秋冤屈,万代血案变为内行敏感,外行麻木的音符,是不是夹杂着孟姜女的哀思,窦娥冤的苦楚,那是现代电波也无法解出的密码。直到今天,还历历在目回旋在我的大脑,当然,他们早就做了冤鬼,也许投胎之后,又躺在了坦克的履带下面,一股脑儿都辗到奈何桥了。

最是那守卫的枪兵,紧紧把握那棍相依为命的烧火棍,聚精会神的注视,说光荣好像不对,言自豪又似假打。但这些雷锋的同僚,未必不被当时的毒化教育熏染。在虎视眈眈的目光里,看不出丝毫的怜悯。这些农村来――为吃饱饭――的青年,为了三餐果腹,一生转业,俯首贴耳之后,就换了横眉冷对的目光,焌焌看押这些当代奴隶,这些曾经为了他们,也为了民族,更为了国家奋斗的屈子。也有滑稽的插曲,他们中间不乏潘汉年的伙计,胡风的挚友,甚至彭德怀的伙计,这些将前政府挖得摇摇欲坠而后不快的豪杰,落得个名符其实的敲山震石下场,把本来可以良性循环,千载难逢的国运良机,白白断送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乌呼,中国呀,您总要被爱您的子孙害得血沃成河,尸骨堆山。幸好鲁迅没有运气长命,据毛老说也准备这么厚待他,呵呵,要是让我读到他的横眉冷对千秋石,俯首甘为共楚囚,那就好叻,可惜这机会不再。那么说话更长了,这里不罗嗦。

后来我读古人书,每见筚路蓝缕句,不由得想到那些犯人的队伍,浩浩荡荡顺街行道,吆喝声,呼号声,和电影里面十送那个红军的歌声,不知道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衣服是那么漏烂,肤色那么酱黑,沉重的箩筐和抬杠压着他们伸得细长的脖子,无神的眼珠盯着地面,麻木旁观的路人,黑黢黢的朽漏街道,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奥意。他们终日终身劳作在枪下,有的夫妻各地为囚,有的父子前后入狱,有的家破人亡,有的妻离子散,那是何等体会,没有“染此绝症”者,那是万万不解。那时候的专政论调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讲来讲去,就像迷魂汤,是人是鬼,自己都弄不清楚,何况别人,那时候叫深入人心,众志成城,其实是沉沉,沉到丰都鬼城里去吧。等我长大坐牢,才知道他们中有当代的祖冲之,有中国的爱茵斯坦,有抗日的台儿庄勇士,有抗美援朝的征人,对待他们,除了死亡就是精疲力竭的苦力折磨。人们看待这些奴隶,就像看一群动物要去屠场,比猪牛羊鸡狗马兔猫鼠蚊虫苍蝇尘土细菌还不如。有的时刻把无自己要求进步的好学生,经过阶级斗争的革面洗心教育,见了这些人不是怒从心起,就是气由胆生,自然而然拣起石头,远远投掷,巴心不得砸他个脑浆摒裂,浑身稀烂。对阶级敌人的最大愤恨,就是对党毛的最大热爱。时过境迁,四十年后的今天,我终于看到监狱网络上提出监狱管理人性化,奇妙的笑话,天大的讽刺。那年头没有活出来的,而今就在黄泉之下悄悄的叹息或者侥幸了。

中国究竟有多少监狱,恐怕永远是迷。查阅现在官方的网络公布,重庆只有一座监狱。如果关押判决或枪毙处都算,以我的经历所知每个区最少有一所监狱(北碚除了看守所还有西山坪劳改队),市专设有两所,据说是接收县团级以上单位的犯人。再将人身控制就当监狱论,那数不清的少管所,劳教(不知这非驴非马的名称处还在否)农场,收容所,个工厂农村可随时挂牌设立的学习班,派出所的黑房等等都划为此列,那数据怕只有交付给天文学家才能对付。我曾生活在重庆的时候划分为七区三县,后来有九区十三县,明的暗的还有多少未知。

这样吧,将基层也随意抓捕居留的地方不算,以平均每个区县最少有两处以上国家级别的监管单位而计,重庆不下于四十二座监狱,依此类推,官方公布的任何有关犯罪数据和对犯人的处置,甚至枪毙的人数就该扩大42倍才基本接近实况。我小时候经常见报社论,说每次运动要打击5%,心里就默默推算,5%的20倍就是100%了。照老毛的计划运动七八年一次,精确计算的话,也许在140年到160年间,中国大陆人大概都挂上了黑牌,遍街都是低头人,多么滑稽的镜头。不过,我还是乐呵呵,自己等不到那天的,没想到才二十多岁就进入角色。

监狱里年复一年,进进出出,熙熙攘攘,运气好的从这里回到凡尘;反之,直接转去阴间,有的介乎两者之间,不死不活:不死的零件如眼角膜肾脏肝脏皮肤等等被转移到别人身上活着,甚至享受了殊待遇,如果是中央或地方主要领导,或现在的大亨享用,对囚犯也是歪打正着的“平反”嘛。这么说来,死刑判决等于变相新生,愿意走那条路的人越来越多,自不待言。
 
好啦,不扯了,言归正传,该说我二十六岁所在监狱的内部管理情况了。
这里有正副监狱长各一名,直接关押值班执勤者七人,预审员两人,生活管理一人,炊事员一人,科长一名,属公安局的什么科(副职没听说过),其余人员,如机要,档案,秘书等编外人员究竟多少,我们不关注也不知道的。就上列说到的十几个是直接凭我们的光临而吃饭拿薪,有的天天见面,有的隔些日子能见到,有的一年两年才欲说还休露面,比如那位曾姓科长,水浒的天速星神行太保,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的官职可能和他相同。整个牢狱关押囚犯中,紧我有机会和他见上一面,彼此交谈投机,这是后话,这里按下不表。执勤的我们叫枪兵,古代的牢子,狱卒也,曾提砍刀扎绑腿,现在穿蓝制服挎手枪。监狱长每天三顿开饭时间必须进来开门,枪兵是两小时一轮换,每天两个班,总计执勤四个钟头,另外可能要学习呀,擒拿格斗,练独眼龙打飞机等枪法吧,总之,我们见不到了。
芬兰 [8/21/2006 2:19:3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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