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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约法》:孙文扔下的“捆仙索”(二)
芦笛
:《临时约法》:孙文扔下的“捆仙索”(二)

[芦笛之声]

二、纯属人为的长达一月的无政府危机


民国肇基伊始,孙大炮这捆仙索便显出了威力。第一任内阁是由唐绍仪当总理的“混合内阁”,阁员由北洋实力人物、无党派名流和同盟会革命家组成,体现了“咸与维新”的精神。但正因为它是混合内阁,明争暗斗很厉害。老唐虽然是老袁二十多年的老友,但他和同盟会阁员宋教仁等辈关系很好,夹在北洋派与同盟会之间受够了夹板罪。据蔡元培说,国务院由背道而驰的两派组成,实在是无法工作。唐绍仪早就想辞职了,只是老袁不准。同盟会四位部长也想辞职,但老唐要他们等向银行团借的垫款签约后再提出,以免影响大局。(蔡元培:《答客问》,1912年7月,朱宗震、杨光辉编:《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民初政争与二次革命》,8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1983年第一版)然而就是这贷款的事更加让老唐焦头烂额。

革命后各省趁机“财政独立”,停止向中央纳税,而裁撤“起义军”又需要中央政府发给各省大量遣散费,再加上列强催缴庚子赔款的积欠,三斧伐木,便使国家财政破产。政府要维持下去,便只好挖肉补疮借外债。这主意还是农林总长宋教仁提出来的,于是财政总长熊希龄便千辛万苦地向六国银行团借钱。还没借到手,黄兴便大作爱国秀,指责熊卖国。其时黄兴担任南京留守,负责裁撤那些革命时招来的烂兵,天天函电交驰,向熊财长要遣散费。熊和他是老乡,关系很好,去借鬼子的印子钱,主要还是为帮老黄打发那些烂兵。不料老黄竟然反咬他一口,指责他卖国。老熊气极,双方通电大吵了一通。老唐作为总理,当然这“卖国”罪也有一份,觉得这总理也实在太难当。

最后触发唐内阁倒台的导火线,还是为任命王芝祥与老袁起的冲突。王是南京留守府的军事顾问,与黄兴有点关系,却被顺直议会(即河北省议会)推举为直隶都督。老唐拟同意,征询了老袁的意见。老袁开头也同意了,但后来又觉得任免军政大员乃是总统的职权,不是内阁总理的事,而且,把非北洋军人放在直隶作都督也不能令他放心,于是就与老唐商量,准备改命王为南方军宣慰使。老唐已经答应了同盟会和顺直议会,面子攸关,便坚决不同意。老袁不管他同意与否,径直下了总统令。命令未经老唐副署,显系违宪之举。老唐一怒便称病出走天津,随即辞职,先后只当了三个多月的总理(以上两段见陶菊隐:《武夫当国》,122-124页,以及丁中江:《北洋军阀史话》网络版,第36、37章,天涯在线书库)。

老唐辞职后,同盟会宋教仁力主成立纯粹的政党内阁。当时同盟会是参议院的多数党,如果成立党派内阁,则当然是他当总理。共和党则主张成立无党派背景的“超然内阁”。同盟会于是派员谒见老袁,坚持成立政党内阁,声称绝不参加混合内阁。老袁答复说,他既不同意“超然内阁”,也不同意“政党内阁”,想要的是“人才内阁”,理由是:

“我国现今党派虽多,而于一党之中求其人才与国务员地位相当者一时恐难求全”,“吾国今日政党方始萌芽,纯粹政党内阁尚难完全成立。若再越数年,民国基础巩固,政党亦皆发达,人才辈出,彼时余已退老山林,听诸君组织政党内阁可也。今余意实不能赞同诸君之说,余主意在得人才,但问其才与不才,不问其党与不党。吾国今日国势危急,举国共知,而政党幼稚亦吾人所不能讳,余提此主意亦属不得已之故。” (丁中江《北洋军阀史话》网络版,第37章,天涯在线书库)。

老袁此说当然有私心,但仍不失持平之论,盖“干革命”和“治天下”需要的是不同才干。同盟会捣乱、破坏、暗杀、爆炸当然是一绝,但要治国就难矣乎哉了。黄兴连个负责裁军的南京留守使的工作都干不下来,最后只能撂挑子走人。孙中山更绝:他扬言要修铁道20万里(据唐德刚说,1998年全国铁路还不到7万公里,可见孙大炮脑袋是何等不正常),于是老袁便委他作全国铁道督办,“等到后来孙、袁交恶,当局要清查铁道公司的帐目,始发现铁道一寸未建,而视察公帑却浪费百十万两。政府就要下令通缉了。”(唐德刚:《民国前十年》,网络版)

所以,当时中国缺的不是捣乱分子,而是有治国长才与充分行政经验的国务家。老袁的“人才内阁”主张确实符合中国国情。

基于这主张,老袁提名具有国际声望的著名外交家、没有什么党派背景的“超然人物”陆徵祥继唐作内阁总理,并坚留同盟会阁员留在内阁。但宋教仁坚持己见,说他抱定了政党内阁宗旨,即使同盟会其他成员不退出内阁,他也要退出,并退出同盟会。由于他的坚持,同盟会便决定,该党所有阁员都退出内阁,违者开除出党。至此,内阁垮得只剩下四个阁员。老袁只好通电全国,诉说无奈:

“自唐君绍仪,离京辞职,国务员之同一党派者,联名乞退。该党代表来谒,陈述意见,谓须组织一党之阁员,主持甚力。世凯以民国初建,政党方在萌芽,决不能以英、法等政党内阁例诸临时政府。故于宋(教仁)、蔡(元培)、王(宠惠)各员面谒时,语以代四万万人民挽留,竟致如水投石。且函致陆总理,某日始不到部,词气决裂,党见甚坚,惟有付之太息。故园松菊,怅触于怀。惟念国民托付之殷,举足为天下轻重,不得不嘤求同志,往复磋商。种种为难,笔难尽罄!集蓼知苦,予口卒瘏,霜雪盈头,形神交瘁。叹我国民,相怜同病。我实不德,民也无辜!聊布腹心,其以天良揭之。”(《袁世凯为内阁难产通电》,1912年7月16日,朱宗震、杨光辉编:《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民初政争与二次革命》,62-63页,括号内文字为引者所加)

这通电文辞哀婉,读来凄恻,很难想象竟然出自那种枭雄之口。带有成见的人当然可以说他是做戏。当然如此,盖政客都是戏子。勿过,电文中提到的“我代四万万人留君”的话,老袁倒确实是说过了的。蔡元培当即回答:“元培亦对于四万万人之代表而辞职。”(蔡元培:《答客问》,1912年7月,《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民初政争与二次革命》,83页)话说到这份上还不肯赏脸留下,“竟致如水投石”,你让老袁感觉如何?起码他那“不得不嘤求同志,往复磋商。种种为难,笔难尽罄!集蓼知苦,予口卒瘏,霜雪盈头,形神交瘁”的感叹是真实的:一个前清的旧官僚,又几曾受过这种不得不与下级“嘤求同志,往复磋商”的“种种为难”?这些折腾积压到一定程度,他当然要忍无可忍,把过去得心应手的那套手段使将出来了。

于是陆徵祥只好另外物色阁员。他本人做总理倒是为参议院批准了,但他提出的六位增补阁员名单,却被参议院悉数否决。那理由简直是深骇物议——陆徵祥的谈吐让他们大失所望!

过后参议院的三大政党争相通电,表明自己的立场,共和党人指责其他两党无理取闹:

“陆昨到院,本非宣布政见,出以寻常交际之辞,信任不信任问题,何从发生?”(《共和党本部责备同盟会否决陆内阁通电》,1912年7月19日,ibid,68页)

同盟会则回答道:

“实缘当日陆总理到院演说,词旨之猥,胸襟之陋,有迥出人意料者。全场面觑,心胆俱灰。至共和建设讨论会即晚发出传单,谓如此世难,如此政府,真有亡国之兆!”(《同盟会本部致报界驳共和党通电》,1912年7月,ibid,69页)

统一共和党则如是说:

“不料陆总理第一次到院发言,猥琐支离,毫无政见。旁观骇异,全院失望,故翌日投票不同意者占多数。非仅六总长问题,实为陆总理不信任问题。夫同意与否,根据约法,议员有自主之权。”(《统一共和党申明否认陆总理原由通电》,1912年7月21日,ibid,70页)

那么,老陆到底讲了些什么“猥琐支离”的话,以致让议员们觉得“如此政府,真有亡国之兆”呢?此公是资深外交官,过去多在国外,那是他首次在国会亮相。不幸的是 ,他在国外呆久了,又娶了个比利时老婆,天天在枕头上讲外国话,汉语勿大灵光兮,以西文句式说中文,上海口音又重,议员们根本就听不懂。

他到国会讲的话也不长。开头是介绍自己的性格,说他在外20年,在国外见到同胞很亲,而在本国内朋友很少。这次是与议员们初次见面,还希望大家像他在国外对待同胞那样对待他。只是他这人不喜欢交际,更不会吃花酒,恭维官场,与官场风气格格不入,被许多人目为怪物,不料还被委以总理重任。因此这乃是他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可以算是他的生日,云云。

介绍完自己后,他便逐一介绍报批的部长们的背景与专长,解释为何要挑选他们,保证他们一定不会误事。最后强调指出:“以上数君,分任部务,皆甚相宜。尚望贵院诸君子赞成通过,使内阁早日成立。因为有数部总长,十四日起已经不到部视事,当此危急存亡之秋,断不能使内阁一日不成立。今日提出六君子,甚望贵院诸君通过。”(《陆徵祥在参议院说明任命国务员理由词》,1912年7月18日,ibid,63-64页)。

然而“贵院诸君”却把审批阁员提名当成了挑选总理作新郎官。大概他们什么也没听懂,就听见了“吃花酒”那个专业术语,更以为总理到国会述职是来发表政见的,不料新任总理“猥琐支离,毫无政见”,于是“旁观骇异”,“全场面觑,心胆俱灰”,翌日便悍然悉数否决了陆提出的六君子,全不顾那几个部没有总长已经5天了(《参议院否决陆内阁会议速记录(节录)》,1912年7月19日,ibid,65-67页)。

这群狗东西岂难道不是沐猴而冠,儿戏国事?自民国至今,陆徵祥乃是唯一为国家民族立下大功的外交家。老袁素有知人之明。他若没两下子,老袁又岂会看上他?而且,陆徵祥“猥琐支离,毫无政见”,与他报批的六总长何干?既然认为他“词旨之猥,胸襟之陋,有迥出人意料者”,当初又何以高票同意他担任总理?其倒行逆施,昏悖错乱,较古之昏君亦未遑多让。

正如统一共和党声明指出的那样,“同意与否,根据约法,议员有自主之权”。议员们可以如此无理杯葛,完全是那《临死约法》造的孽。它虽然没给参议院投不信任票的权,却给了它否决权。于是只要参议院不高兴,它就不但可以以党派阁员辞职的方式搞垮内阁,而且能让内阁无法重建,使得国家处于无政府状态之中,而那正是革命使得国家内外交困、国脉如丝的危急存亡之秋!

正因为此,就连资深革命乱党章炳麟都看不下去议员们的胡作非为,通电斥责他们乃是“奸府”,建议大总统为免国家灭亡,抛开约法“便宜行事”:
 
“借款不决,东使西行,处分支那,已在商议,往返四月,势即瓜分。原其借口,在中国政府之无能力。政府之无能力,在参议院之筑室道谋,议在锥刀,破文拆字。用一人必求同意,提一案必起忿争,始以党见忌人,终以攻人利己。财政部官制议二月而不成,六总长名单以众妒而反对。裁兵之案,延宕逾时;省制之文,磋磨累月。以致政务停顿,人才淹滞,名曰议员,实为奸府。时不待人,转瞬他族入主。当是时,议员已各鸟兽散矣,尚能为国民负责任耶?追念前清之亡,既由立宪;俯察后来之祸,亦在共和。迩来南北智士,佥谓改定约法,尚待来年,急在燃眉,岂可坐俟!大总统总揽政务,责任攸归,当此危急存亡之秋,国土之保全为重,民权之发达为轻。国之不存,议员焉托?宜请大总统暂以便宜行事,勿容拘牵约法,以待危亡。为议员者,亦当重视国家,弗院本院,暂舍高权,总己以听此。”(《章炳麟为请大总统便宜行事致黎元洪电》,1912年7月,ibid,71页)



章太炎通电中所谓“借款不决,东使西行,处分支那,已在商议,往返四月,势即瓜分”,并非危言耸听。日本与俄国早就在商量瓜分中国,在辛亥前便已两次签订了日俄密约,将满洲分为南满与北满,俄人占北满,日人占南满。辛亥革命急剧削弱了中国国力,降低了中国的国际地位,日俄因此谋我更急,于1912年7月签订了第三次日俄密约,将内蒙分割为东西两部,东部归日本,西部归俄国。

此外还有英帝对西藏的猖獗侵略。辛亥前,袁世凯等重臣为巩固国防,杜绝英俄野心,在西藏和蒙古搞“改土归流”,亦即把由土司治理的民族自治区改为内地式州县,由朝廷派官治理。赵尔丰先在川边搞改革,渐次深入西藏本部,引起西藏叛乱。赵遂领兵入藏,削平叛乱,于1910年攻入拉萨。十三世达赖喇嘛出亡印度,其名号被清廷削去。当时英属印度政府对赵军西进相当恐惧,曾要求帝国政府通过外交努力制止赵军进一步深入。

辛亥革命使得蒙古和西藏的“改土归流”都前功尽弃。赵尔丰被革命军杀害,被他改为州县的康藏区域悉数变回土司统治。1912年6月,英国更趁中国空前虚弱的大好时机,武装护送13世达赖回藏,驱逐驻藏大臣,杀戮亲汉人士,夺回西藏政权。藏军还入侵川边。袁世凯委四川都督尹昌衡为征藏军总司令率军回击,才安定了川边,但西藏独立已成事实。英国更趁机压中、英、藏三方在印度西姆拉召开会议,强迫中国接受所谓的“麦克马洪线”,试图抢走藏南9万多平方公里领土,为老袁坚决拒绝。英国人无奈只能与亲英的拉萨政府片面签订了无效条约。“卖国贼”老袁殚精竭虑为中国保下来的这块领土,日后被“民族英雄”中共政府跪献给印度了。这也不在话下。

当这些严重的民族危机接踵发生之际,临时政府竟然处在内阁难产危机之中,连个外交总长都没有!参议院否决了六总长提名不说,还公开放肆羞辱新任总理陆徵祥,使得他羞愧之下,只好推病住院,并准备辞去总理职务,而民国正要仰仗这位资深外交家运筹帷幄,折冲樽俎,在谈判桌上保住祖国山河。

当此危急存亡之秋,当然只能是章疯子说的“国土之保全为重,民权之发达为轻”(“主权高于人权”的民国版),否则将蹈“宋人议论未定,金兵业已渡河”覆辙。老章造反作乱一生,自此总算悟今是而昨非,悟出了晚清的最大危机是外患而非内忧,因此必须自强以息外患,并非共和以增民权(恰与今日相反)。所以疯子所谓“追念前清之亡,既由立宪;俯察后来之祸,亦在共和”,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君主立宪没错,错在老章等疯子引出来的共和大祸。

鉴于政府软弱无力,无法应对重重外患内忧,老章便建议总统“便宜行事”,视约法为废纸,充分说明“民主革命家”们的民主法治意识是何等薄弱。这在革命乱党中极有代表性,尤以孙文为然。终其一生,他都是目无法纪“便宜行事”的专家。

纵观民国历史,一个最引人注目的现象是,越是“民主革命家”,就越没有民主法治观念,敢于并善于无法无天乱来一气,反倒是孙文抨击的“假共和”“官僚派”还讲点规矩。即使践踏宪法,也要使用伪造民意的手段,绝不会如孙大炮一样连个法律借口都懒得找。这差别或许与西式文明素养无关,而是出身不同使然,盖朝野都是西洋文明盲。但官僚派本能地知道,若不讲规矩胡来一气,上行下效,全国就会乱套,而革命家基本是目无法纪的匪类,巴不得天下大乱,越乱越好,自己才能趁乱夺权。

因此,老袁没有听取章疯子的建议“便宜行事”,而是双管齐下,西式政治家手腕与流氓手段并用。7月16日,他通电全国,告知民众内阁难产,以“我实不德,民也无辜!聊布腹心,其以天良揭之”的煽情呼吁,试图唤起舆论同情。

7月21日,他宴请全体参议员,详尽说明了内政外交面临的深重危机,特别指出“桂太郎之西游,福岛之东来,其故可想。人方协以谋我,而我且鼾睡不醒,岂有此理?为今之计,非先与日、俄连络以伐其谋,实无救急办法”,“值兹外交内政如此困难之际,非政府与议会一德一心,必无足以图存”(《袁世凯宴请参议员报道》,1912年7月21日,《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民初政争与二次革命》,75-77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是他软的一手。

此外,老袁还通过实力人物游说国会。7月25日,北洋四巨头姜桂题、马金叙、陆建章、段芝贵约请同盟会会员陈策,宴请参议员、新闻记者和政界人士,由陆建章为主要演说人。他表面上针对军界即将干涉参议院的流传,特地以军头身份出来辟谣,担保军人绝对不干预政治:“如果有证据证明军人真有此动机,我们甘愿受国法制裁,希望各位参议先生勿听谣言,以国家为重”,但他仍然希望议员以国运为重:“我们军界人士亦有国家观念,当今外患日迫,财政愈危,我们希望诸君舍内而对外,移缓而就急,今日内阁人员所致力的急务是外患和财政。如果长期没有政府,亡国的责任应在何人身上?”(丁中江:《北洋军阀史话》,第38章,网络版,天涯在线书屋,亦见于黄远生《三日观天记》,《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民初政争与二次革命》,87页)

硬的那手则是“由高级长官发起”、在7月21日召开的“北京军警特别大会”。
“到会者咸愤激异常,谓组织政府事本非军警二界所得干涉,然中国长此无政府,危险非常,军警人心,尤属动摇,不得不设法维持”,大会作出三项决定:1、通电各省都督及报馆,使电大总统,再提出国务员,早日成立政府。2、由军警二界公共上书陆总理,极力挽回。3、致函参议院,请于第二次提出国务员时与以同意(《北京军警特别大会报道》,《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民初政争与二次革命》,72-74页)。

此外还有流氓手段。据同盟会的《民立报》报道,7月25日(据当时名记黄远生报道为7月24日),参议员每人都收到署名“健公十人团”的恐吓信,说:“今日瓜分在即,而吾国务院摇摇不定,已陷于无政府之地步。此皆贵议员各争党见,不顾大局所致。明日国务院倘再不能通过,我中国亡无日矣。而我诸先烈牺牲性命所造成之共和国,不幸亡于诸君之手,又不幸而以诸君之故,使吾等为亡国奴。诸君之肉,其足食乎?吾等与其将来为亡国奴,不如今日死;又不如牺牲我个人之生命,使诸议员先死!而我四万万同胞或有生之日也。敬备炸弹十枚,以伺诸君后。”(《健公十人团恐吓信》,ibid,76页)

当时的名记黄远生对此评论道:“至于匿名揭帖中之手枪炸弹,在吾人今日视之,何啻寻常茶饭,本无可道之价值,亦决无指使之可言。不料参议员中,竟纷纷有议搬出财政学堂外者(芦注:当时参议员在京寓所),有议不出席暂避者,亦何可笑乃尔!而是晚一时,鼎鼎大名统一共和党之一二等党魁殷汝骊打电话与共和党院内干事,商量延期投票之事矣。延期投票者,议员诸君之高妙政策也,欲来俟大总统出命令取缔军警之后,乃投同意票以敷衍面子耳。”(黄远生:《三日观天记》,ibid,85-86页)

黄远生在此将那伙无耻政客的怯懦丑态披露无余,难怪他后来会被孙中山下令暗杀,还要赖在袁世凯头上。若老芦生于当世,只怕早就被孙匪暗杀了,那血债肯定也得赖给老袁。黄认为那恐吓信在当时司空见惯,“决无指使可言”,并非袁党干的。我认为,军警特别大会当然是袁党发起,这点无可怀疑;四巨头会议也是袁党策划的。至于匿名信,虽无证据证明那确为袁党所为,但也没有证据排除之。不管是不是老袁干的,可以肯定的是,议员们吓得屁滚尿流的丑态,一定让他看在眼里,助长了他日后以强力压服反对的心理。

这一招果见奇效。次日袁世凯再度向参议院提出六位总长名单。据丁中江说:“这个咨文事先很秘密,提交参议院时,各方预料可能仍有一半或过半不能通过,结果出乎意外,只有工商总长蒋作宾未获通过,改由刘揆一递补,获得参议院同意。这一天出席参议院的议员91人,会场秩序甚为静穆,投票进行时,有一位议员拈了一张条子给隔邻的议员。旁观席上的记者用望远镜透视会场情形,看见这张条子上写着四个字,是:‘议员无骨’ 。”至此,自唐绍仪6月27日辞卸国务总理后,僵持了整整一个月的无政府状态才告结束(丁中江:《北洋军阀史话》,第38章,网络版,天涯在线书屋)。

您说,这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下贱脾气,有谁看得起?议员们完全是王尔德式的唯美主义者,实行“为杯葛而杯葛”,又深得伯恩斯坦真传:“杯葛就是一切,目的是没有的”,因为陆徵祥“猥琐支离,毫无政见”,便否决他报批的六总长。既然如此,后来讨论新的阁员名单时,总理还是陆徵祥,为何又不以同样理由否决之?岂不是证明第一次否决纯属无理取闹?议员们不顾国运维艰、国步艰难,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要,便无理取闹,无故刁难。成立内阁,乃是维持国家运转最起码的施政措施,而这最起码的国政竟然都行不通,逼得老袁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如此下去,他还能有什么心思去治国?

可笑的是,戴季陶竟然将这闹剧视为悲剧,在同盟会办的《民立报》上发表时评,造谣说:“果然,袁世凯竟以兵力威迫通过此次提出之阁员矣!”进而发挥到:“唐内阁之倒,既为袁世凯逼之使倒;此次之内阁,又为袁世凯逼之使成”,立即就飞跃到:“则今日之中国,虽名为共和,有立法机关之参议院,有执政机关之国务院,有全国国民公共遵行之约法,而实则运用之能力手腕,合集于袁世凯一人,岂特陆徵祥一人为袁世凯之掌上物哉?国务员也,参议员也,皆袁世凯之掌上物也!全国国民,皆袁氏室中之陈设、园中之花草也!”然后又据此预言袁世凯称帝,大骂参议院无骨:“袁世凯将来若更以兵力胁参议院,使上皇帝劝进表,然则参议院亦将畏威力而草改元诏耶?呜呼,共和休矣!”“呜呼,共和真休矣!”(天仇:《兵力专制之大成功》,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民初政争与二次革命》,91-93页)

这“不共戴天仇”(说明:戴季陶号“天仇”)的愤愤逻辑,其实代表了同盟会革命乱党心目中的“真共和”,那就是反对党决不能与国家元首和/或政府达成妥协,行政首脑也决不能听国家元首的话。如果僵局发生,则反对党就该坚持到底。宁肯没政府也要“真共和”,宁亡国也要争“民权”,否则就是为袁当皇帝写劝进表。这不但是章太炎“爱日本胜过爱满清”的余绪,且颇有后世春桥同志“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长资本主义的苗”的味道。看来革命者不分先后,精神面貌与思维方式总是相通的。

这段话如同孙大炮的“先知先觉”一般,准确地预见到了老袁日后称帝。这干人恐怕到死也悟不出来:老袁称帝,只怕有一大半是他们逼出来的——如果不是他们用自己的捣乱破坏,使得老袁深信共和不符合中国国情,更以反复诬蔑国家元首想称帝来激起他的逆反心理,而是从一开头就充当西方式的忠诚的反对派,只怕老袁最后也未必会去当那洪宪皇帝。

[1/15/2009 12:43:1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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