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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诗爷水古
冯楚66643
春节,我没有加入北去返乡的汹涌大军,对于我,那边的风景已是有些渐渐远了,就如这南国的雨,从来也没有变成北国的晶莹的雪花,那些萦回于故乡的诗歌童年,似乎转移到了我儿子冯海山的身上。自从他在那个远离我的故土的海边小城出生,我的心一下子就有了两条生命线,思想往返游荡于大海与大山之间。一个人的出生地是多么的重要,至今那些历史文化的寻根者,还是要把那埋没了几千年的祖宗坟墓,一根根骷髅挖掘出来,一一对照他的来龙去脉,血缘根须,以反照我们现世活着的价值及意义。何谓历史文化?余秋雨在凤凰卫视开了一个新栏目,讲授文化与现实生活的关系时说,在文化里头,没有人能当老师,只有自由去寻找,去领悟、去体会。我认为这是他作为文化人,讲得最好的一句话。北岛也在外漂泊了大半辈子之后,终于回过头来,说出了“传统就像血液的召唤”。那么,什么样的传统在我们身上,才能转换成血液的召唤呢?因而一个人的出生地,最有文化的源头,那是扎根的寻找。

有道是诗比历史更永久,诗人的骨头朗照乾坤。一个诗人的生老病死之地,必然有着文明的血源。没人诗人的地方,是没有生命的沙漠,即使是金银遍地,财源滚滚,也会毁于一旦,比如罗马或是圣彼得堡,或是古楼兰和河西走廊,因为诗人的歌咏,才有这些曾被毁灭的历史劫数被文明所眷顾。只要有诗人走过的脚步,沙漠就有生命的回响。因而诗人的担当就是寻找生命,歌唱生命,传播文明。这是人类历史的经验。没有史诗担当的民族,它谈何文明及寻找呢?史诗及思想,就是传统的血液,只是我们的现实是,史诗总是被正史埋没在更深厚的土壤里,以至于我们很难发现。即便有个别的灵显,也只是那史诗的冰山一角而已。我们的传统还在地火的奔涌里沉默。

在中国的北部湾北海市合浦城小住了数日,我发现了一个被现世娱乐所淡忘了的角落“东坡亭”、“东坡井”。那是诗人曾经歌唱生命自然,反抗非文明,创造自由生活的见证。它的荒芜、衰败及寂静,正是传统血液被凝固的文化之美。而北海的诗人们是否从这里找到了血液的召唤呢?北海离合浦有30里远,合浦县城的廉州镇,又是中国南边最早设立的郡县的地方,是一个有二千年文明积累的古城。它早先就是北海港的大后方,其人文历史更多集中在这里,并延伸了北海的现代意义。没人合浦的底蕴,北海的高楼大厦与灯红酒绿,都是一种文明的假象罢了。苏东坡流放经过此地,在此留下了其文、其诗及民心工程。当然,这些还不足以构成一个民族的传统血液之全部,它的深处是自由思想与生命存在的惠顾。那些夜色的海风与春阳的倒影,才是诗人把语境传入了文明的驿站,是诗歌的呼吸同生命的血色,映照出了自由人性的道路。这就是历史文化与现实的互为因果关系。传统诗人不是没有信仰,他们的信仰就深埋在对于“皇天厚土”的故土深情所承担的全部忏悔、思过、与感恩之中。所以古代中国诗人,比我们更有福。我们有自由、也有抗争及苦难的担当,但却没有信仰,我们的诗歌迷失了。所以说“传统就像血液的召唤”。但血液的召唤本身不在生命的担当里,却在商品的异化之物中。这是北岛之于我们一代诗人的诗骨,轻浮卑贱之痛,耻辱无为之痛。但我们何以自知?只有寻找。

北海诗人水古说,灵魂出汗的日子,我新鲜的肉体,终于被太阳和它带来的气息彻底打倒了。这里诗歌似乎找到了某种灵感的寄托,但却被自然的力量打倒。或者说自然的美及力量,是诗人的本身?我不能完全审察出诗人的担当,至少也看出诗人在大海与太阳之间,找到了阳光和生命互为感动的时空。水古是合浦人,农民之子,也介于农民和渔民血液之间。一生与海结缘,也与土地结亲,但更多的是海水给予他的浸入。青年时代考入广州海运学院,毕业之后分到北海海运公司,后又调到市政协做文秘工作。在北海的文化寻根里,不能没有水古这个名字。所以认识水古,也是基于他诗歌的生活传统与现代文明的视野拓展。在中国民间诗人中,有两个诗人与我有着某种内在的共性。一是北方古城安阳的王学忠。他的诗歌写作可谓是一个传奇,一个贩卖布鞋的小商人,以写诗的信念介入生活,展现他的个体尊严。他已经出了五本诗集了,现在又给我寄来了一本《太阳不会流泪》。安阳是殷墟文化的发祥地。古老的农牧生活遗留下来的劳动歌咏,及怨声载道的忧患民意,工业化过程中北方农民及半农民的现实生活,成了他诗歌的资源。那可真是皇天厚土的日子,农民的文化寻根及苍天启示的理想,是他的诗生活的信仰。而第二个是南国海疆的北海诗人水古,他的诗性写作特点,是“皇天厚土”到“海阔无边”的一种演化进程。展示了诗歌文本在文化演变过程中,地理时空和自然环境的深入关系,是一种文化血液的更新与裂变。在他的《贩卖乌云》的诗集里,都能见到他的诗歌意味,是随着土地与海洋的自由进化的诗意语境,来表达一个诗人对于“皇天厚土”和“海阔无边”这两种不同生活的发现与思考。也许诗人自身不能有所明确的察觉,但从诗歌的言说及生活承担中,也不时地表达出了他的双重承担并由此衍生的苦恼与欢乐,心灵的内在黑暗和光明的博弈。我觉得水古的“海阔无边”诗歌写作,比王学忠的“皇天厚土”的生命寄予,在美学意义上有更新的价值的追求。也就是自由的视野与现实的局限性,产生灵感的冲突。水古的诗歌意像折射出的更多是阳光、雷电、暴雨、海市蜃楼、乌云、码头、榄杆、灯塔、渔火等,这些水淋淋,亮闪闪的意象,才是作为一个海的赤子所能随意打捞的品质。

北海的空气/来自又传统/又原始/又开放的大海/空气因古老而新鲜/(水古 《北海的空气》)。从这里也可以感受到水古的大海的禀性和悟性了。只是这样的天然的自由表达,必然地与生命的所属有关,而文化的不确定性却是他感到力不从心的。水古一方面从皇天厚土里承继了农业文明的情感,使他无法一步越过这种隔离而奔向“海阔无边”,在其他的诗歌叙述里,也有更多的属于不自然的伪文化担当的痕迹。比如他写的那些反抗政权腐败及民俗堕落的诗,都是不太好的。这些诗因为要躲避正面的言说,而使用了过多的隐喻,让人难以进入诗歌的力量中去。其实,反抗的言说与内心的冲突,不必完全使用艺术意象,这样反而会弱化文字的担当力。诗歌的审美力量来自两个元素,一是信仰,二是自然。理性的诗人更多的诉诸信仰,而灵性的诗人更多地诉诸自然。二者的完美的结合,才是一种完整性的写作,才是美的存在永久。因而水古的民间诗人角色,首先是要努力定位到自由诗人的角色。他更多的是以灵性自然入诗的。大海为他日夜召唤,他必须亲自扬帆启航。

我称水古是北海诗爷,他正在那个小城,演绎着一种诗意生活,周边聚集了很多年青的诗人。也代表北海当下文化的招牌了。就像诗人们一到云南就想到于坚,一到长安就想到伊沙,一到南京就想到韩东,一到北京就想到食指,一到广州就想起杨克,一到桂林就想起刘春、、、、、可见诗人的定位总是与本身的定位有关。每次到北海约会时,水古都能召集很多的诗人来与我交谈。一杯清茶一本诗集,然后是美女和俊男,或是疯子或是傻瓜们,就席而坐,面对大海,春暧花开,胡言乱语起来,海阔天空起来。那是很爽快的约会。水古说每个星期,他们都会在此朝圣大海,写诗论道。可惜这种事情,在东莞是很少有的。说是打造文化新城,建了很多西洋式酒吧,结果诗人进去的很少,大都是商务之谈物欲之聚。而北海的诗人兴趣要浓厚得多,随时都与海风的波浪一样,荡漾开来,在城市的街头,发出美丽的光彩,如一些贝壳或蜗牛,在月光和星光的浪潮里,时歌时吟。水古拿来一本《滨风文学社20年纪念作品集:追梦岁月》给我看,他与诗人舒婷的合影,阳光沙滩海浪帆影之下,是舒婷笑得那么灿烂的一张脸。她说这是她此生笑得最美的一张相片,得益于北海诗人的那股率真性情。水古为此大发情梦。中到中年,这一笑就年轻了十几岁,可见诗风在海风中的涤洗,是一种自由的造化。

诗人就是一种生活的素质(昌耀),这话说得多好。诗人保持一种生活的素质,就是一种文化的深入。每个诗人都会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底线必须是相一致的。那是就:因为爱,所以爱(郁葱),没有爱的诗人是不存在的。水古他们正在搞一个义捐活动,为一个叫安琪的年青女孩子筹款治病,供其上学读书。他们把这个行动叫做阳光诗意工程。凡是写诗的人,都来为这个女孩子努力奉献真诚与良知。还有几个诗人建立了北部湾文学网,因为成功地制止了一起有损北海环境污染事件,而受到了民间及政府部门的肯定支持。这让他们感到诗歌与文化的力量。为此他们更加投入生活的诗意。水古是体制内的干部,他写诗纯粹是个人的精神活动,他以诗歌的方式,保持生活的独立。从不参与官场的吃喝风,其朴素之举,也颇有特色。他穿着的衣服也略显陈旧,外面老是一件浅咖啡色的夹克,内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挽起的袖口子,也露出了破旧的线头来,皮鞋之上布满了灰尘。他面对众人时,话语不多,只到高潮之时,他就会来一句让人叫绝的结论,他古铜色的脸孔里,会展开那种刻入骨子里的笑容。

作为北海的诗歌老大,他已经为诗人们的努力做出了一个样板:诗歌本无利,负债也经营,做诗歌的亏本生意,人亏心不亏。这是他的信条。所以说他是北海诗爷,当之无愧。夜色之下,他开着摩托车载我在北海的阳光大道观赏风景,月光清丽,空气清新,而海风又如此的温柔,如一首首诗的意味向我亲吻。路过一座西洋式花园时,他说这是最早外国人在此修改的海边风情别墅,曾经是外国租界,中国人如狗不可入的,现在是文物保护了。我觉得保护文物重在一种生活的文明,不是古懂商们搞拍卖,禁止平民居住游览。水古的诗意生活很丰富,在他的住院里,四周都种满了各种亚热带水果植物,花木葱笼,香气扑鼻。得益于体制内的工作福利,他拥有了一座四层楼的现代住宅。三面朝向大海,一面朝向北海市的人间烟火。阳台上海风吹过,香花飘逸,诗歌吟月,大海起浪,那也是人生的得意之作。但好像这屋的主人并不在意于这种贵族化的享受,而是一种平实的安静。至今水古的家居都是非常的简陋朴素,没有一件贵重的物品,他的工作室也是一张床一张桌,一台电脑,一个较大的书柜,里面大多数是各种民间诗歌的选本。他接触的西方诗歌及思想书籍少些,而现实的和民间的中国诗人及作品较多。水古说工作压力不是很大,这样大的物质空间,生活居住已很知足,只是有时少年的梦想来潮,有些内心的不平也要代人言几句,所以写诗成个人行动向大众表白的心声。我想凡是农民身份过来的知识分子,大多都有这种承担民族身份言说的心结。这是必然的,因为那传统的信仰 如同血液的召唤。只是我期望水古的诗歌言说,面向大海能有更广阔的自由。谁说我们只知道生存问题呢?我们更乐意于思考存问题。天人合一是我们的诗歌信仰,但从天堂到地狱的反叛,也是我们的自由。

◎杀死自已

在我的内心深处
我忍无可忍
我终于残暴地
将我自已杀死了

目前在大街上行走的
打扮得英俊潇洒的
那是我的一具尸体
一些不知内幕的亲朋好友
仍在请我的尸体吃饭
一些不解风情的姑娘
还想找我的尸体拥抱
唉死尸也活得够呛
偶尔撞上警察
还得向他敬礼

我有罪
但我从来不曾担心
警察能破获此案
因为中国人民警察
从来就没有侦察过了解过
一个人的内心情况

在这首诗里,诗人的自由所指,就是在人间地狱里,寻找一种自我解放的内心审判,从诗歌的力量承担来讲,审判比之于审美更加直入人的心灵。也就是在诗人的信仰迷失之后,单从审美的文字向度里,很难寻找一种血液的召唤,必须只能从审判的承担中,在自我忏悔的方式中,呈现出内心的真实,并找到理性的敬畏。这才是诗歌走向史诗的宏观理想,也是人性的宏观自由。现在北岛没找到,食指也没找到,多多也没找到,但他们发现了这个问题,发现了中国诗人存在力量的脆弱,因而他们的呼唤也就是一种寻找。民间诗人王学忠和水古,为我们走向寻找,提供了一种“皇天厚土”与“海阔无边”的写作审察,在这里我得向他们表达个人的敬意。无独有偶,我在水古的客房书桌上,还看到了一本1998年的《文友杂志》,上面的大黑标题:到精神病院去给诗人颁奖!那篇文章写得很是牛,伊沙从此寻找到了那种血液的召唤的东西,所以承继了一个时代的诗性激情的断裂弥合,那是伊沙值得自豪的一页。但是,十多年过去了,诗人还在精神病院里受奖吗?他还在歌唱还是呻吟?或者是超脱的沉默?我在大海诗人的床上睡不着,因为海也没沉睡,它永远都是醒的。它只是平静之后的再度奔腾,血液的召唤,诗人们,诗人们,准备好了吗?

冯楚2006-2-3于北海合浦古城
china dongguan [2/7/2006 5:02:2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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