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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当(文稿留存)
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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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唢?!这里没有您少多少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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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回忆录片段初稿留存在此:
也许我生与牢狱有缘,小时候住家附近是农村田园,依重庆掌故之论,在比较旧的旧社会时期(相对最的旧社会反而叫新社会而言)那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孙抒元(译音,参看旧作《我的外公》文中有较详情介绍)的领地,叫孙家花园,位置于名胜古迹以夏禹王妻命名涂山氏的下面,那里风景优美,西临西临长江,南靠马鞍山。自从孙员外的财产被没收后,从我醒事所见就是个警戒森严,布设了多少荷枪实弹哨兵的监狱。据说一度为“西南战犯管理所”,1958年更名为四川省第二监狱,各类重犯要犯无期徒刑,死刑犯在高墙里终身囚禁,直到死亡。现在改名为重庆市监狱,直辖了。
上初中时候,我每天读书就要经过监狱高墙,我们的教室窗外隔一箭之地就是监狱岗亭,环绕监狱高墙对面那片绿油
油的农田,在起伏丘陵泥地庄稼掩映中,有快碧玉清切湛蓝的水库,那是我们夏天游泳的洞天福地,那可真是墙内“佳人”,墙外我们笑,一墙之隔,永远不知道(要是我长大了不介入此行)里面人的情怀。对这些人的熟识无睹,当为司空见惯的乐趣,经常在道有意无意可见到骆绎不绝的囚犯在长枪短棍的比划和“围护”下,担抬挖敲,开山打石,运送如蚁。
有时候我们几个同学偷偷逃课之后,无处可去而感觉无聊,就会摇摇摆摆走去大佛段(街道名)尾延伸到川威制革厂附近的采石场,坐在远处的石头上观看犯人敲打石头,几十磅重的大锤在他们的手里随着一声高呼:哟…哟…嗨…哼….!的号子,铁锤这下随手头重脚轻,直顶蓝天白云(那时候还有),对着下面光溜溜的头颅,身体由弓斜到伸直,双手逞八字展开,连着近两米长的木棍上铁锤与蓝天和身形都在摇摇晃晃,随之一个半圆呼啸而下,准确不误的扎在那龛进石头缝隙的铁錾,就最后那秒钟的恰到好处听得一声嗨….!”就有了“嘡啷”的金属碰击声音与火星湛出,随之一阵长长的吆喝从囚犯的五脏六腑里吐出,那千秋的冤屈,万代的血案,就这么不是语言,胜似语言的吐露。
守卫的枪兵持枪荷弹,这些农村来的青年,为了三餐饱饭,一生入城,就在俯首贴耳之后,换了横眉冷对的目光焌焌看押着这些奴隶,这些曾经为了他们,为了民族,为了国家的精英骄子。可笑的是,他们中间不乏潘汉年之流,将前政府挖得摇摇欲坠。幸好鲁迅没有这等长命,据毛老说也准备这么处理,呵呵,说来话长了。这里不罗嗦。
后来我读古人书,每见筚路蓝缕知句,就不由得想到那些犯人的队伍,浩浩荡荡顺街在道,吆喝声,呼号声,和电影里面十送那个红军的歌声,不知道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衣服是那么漏烂,肤色那么酱黑,沉重的箩筐和抬杠压着他们伸得细长的脖子,无神的眼珠盯着地面,终日终身劳作在枪下,那是何等的心灵体会,没有“染此绝症”者,万万体会不到。等我长大坐牢,才知道那里面有当代的祖冲之,有中国的爱茵斯坦,有抗日的台儿庄勇士,有抗美援朝的征人,对待他们,除了死亡就是精疲力竭的苦力干活。人们看着他们,就像看待一群动物,去屠场的猪牛羊还不如。有的学生在学校经过阶级斗争的革面洗心教育,见了这些人还要拣起石头,远远的抛摔打击,那就做对阶级敌人的愤恨,就是对党毛的最大热爱。时过境迁,今天我终于看到监狱网络上提出监狱管理人性化,这是多么奇妙的笑话和天大的讽刺啊。可惜那年头没有活出来的,就只有在黄泉之下悄悄的叹息吧。
写小时候对监狱的看法,见闻,各式各样的犯人从劳改过程,骆绎不绝的满街队伍…..其中有多少人才….。
中国究竟有多少监狱,恐怕永远是迷。查阅现在官方的网络公布,重庆只有一座监狱。
如果关押判决或枪毙处就算监狱,以我的经历所知每个区最少有一所监狱(北碚除了看守所还有西山坪劳改队),市专设有两所,据说是接收县团级以上单位的犯人。再将人身控制就当监狱论,那数不清的少管所,劳教(不知这非驴非马的名称处还在否)农场,收容所,个工厂农村可随时挂牌设立的学习班,派出所的黑房等等都划为此列,那数据怕只有交付给天文学家才能对付。我曾生活在重庆的时候划分为七区三县,后来有九区十三县,明的暗的还有多少未知。
这样吧,将基层也随意抓捕居留的地方不算,以平均每个区县最少有两处以上国家级别的监管单位而计,重庆不下于四十二座监狱,依此类推,官方公布的任何有关犯罪数据和对犯人的处置,甚至枪毙的人数就该扩大42倍才基本接近实况。我小时候经常见报社论,说每次运动要打击5%,心里就默默推算,5%的20倍就是100%了。照老毛的计划运动七八年一次,精确计算的话,也许在140年到160年间,中国大陆人大概都挂上了黑牌,遍街都是低头人,那是多么滑稽的镜头啊。不过,我还是乐呵呵的想,自己等不到那天的,没想到才二十多岁就进入角色。
监狱里年复一年,进进出出,熙熙攘攘,运气好的从这里回到凡尘;反之,直接转去阴间,有的介乎两者之间,不死不活:不死的零件如眼角膜肾脏肝脏皮肤等等被转移到别人身上活着,甚至享受了特特殊待遇,如果他/他是中央或地方主要领导,现在大亨也可用,剩余的才交付烈火或医院做标本什么的。估计科学越来越发达的将来,死刑判决等于变相新生,走那条路的人会越来越多,自不待言。
好啦,扯了那么多,言归正传,说我所在监狱的内部管理情况了。这里有正副监狱长各一名,直接关押值班执勤者七人,预审员两人,生活管理一人,炊事员一人,科长一名,属公安局的什么科(副职没听说过),其余人员,如机要,档案,秘书等编外人员究竟多少,我们不关注也不知道的。就上列说到的十几个是直接凭我们的光临而吃饭拿薪,有的天天见面,有的隔些日子能见到,有的一年两年才欲说还休露面,比如那位曾姓科长,水浒里戴宗级(戴院长)节的官职可能和他相同。执勤的我们叫枪兵,古代的牢子,狱卒也,曾提砍刀扎绑腿,现在穿蓝制服挎手枪。监狱长每天三顿开饭时间必须进来开门,枪兵是两小时一轮换,每天两个班,总计执勤四个钟头,另外可能要学习呀,擒拿格斗,练独眼龙打飞机等枪法吧,总之,我们见不到了。
彭鲁人
牢房里称看守员为班长,背后大家就叫枪兵。值班枪兵两小时一岗,白天夜晚各一班,等于每天四小时工作制,在中国只要太好耍的,就提前进入主义。这看守所里值班7人,多一位作轮休周日。一位叫邵管理的专门负责餐食购物,他从来不与犯人交道,但大家的口胃都在他弹指一挥间。再加上正付监狱长的特殊值班,厨工不算公安人员,这看守所人员编制总计十人,与犯人们朝夕相处,这关系很玄妙。我曾经几乎全都介绍过,最后剩下这位,今天把他”请”出来,免得以后读”当代神曲”,感觉牢房里值班差一位。
彭鲁人很鲁,在监狱里出了名,大家说起来他来,藐视之余,就是嘲笑。在枪兵班长里,他待人生硬版刻,那张脸就象画徒习作冒火的时候涂鸦而成。当然,牢房里敢直接叫他彭鲁人的只有死囚犯王守田。只要彭鲁人值夜班,他的戏就有了,岗亭里无缘无故冒出大声吼叫:”睡觉了,给老子睡觉。听到没有!”停顿一会儿又叫:”睡觉了…睡觉,……还不给老子睡觉唛!…”象是自言自语,象是有人在他面前不理采,或者借了他的谷子还他的是糠。这声音一遍又一遍,听起来象竹筒里放烟花,对自己冲气。于是,大家就知道肯定是他喝多了那年头里可买到,而且价格也便宜的红苕酒。
彭鲁人干瘦,高大,浑身警服穿起来象晾衣杆,从胸前到足下平板板的整块,让人看见就会油然想到如果胸前有个”兵”或”勇”字加圈圈,一定是正宗的清兵,他的衣服就有那么空阔,但又合身。恍然一看,简直是骷髅。彭鲁人肤色深黄,面孔内陷,典型的农村人样。以前总是农村人当兵再提干而后转业在城市里把持各行各业,那时代的特征,几乎所有的单位头目都是这么入党来的。每当彭鲁人那阴森森的眼光射进牢房,会令人想到老鹰抓鸡那聚精会神的眼光,如果他的浑身多肉,会是十全十美的抗鬼头刀,听号令抹掉人脑袋的能手,非他莫属。看他眼目里聚光的昏暗,除了冷漠就是恐怖,你根本找不到人间还有这样的反面人物。他走路硬苍苍,背枪歪斜,估计谁要是无论在前在后给他轻轻一推,没有不倒的。至今想起他的样子,还觉得滑稽好笑,活脱脱的一块长方形而已。
彭鲁人得名是他爱喝酒,而且经常在值夜班总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这下成了囚犯们取乐的机会。每当他无缘无故的吼叫,要我们睡觉,那接二连三,反反复复的话语,各个牢房里会有不由自主话茬跟随。
“睡觉了,还不给我睡唛!老子过来没得你的好的……睡觉,……睡觉了。”听他值班的酒话,大家禁不住乐。
“嘿!彭鲁人,你又喝多了嗦。”死囚犯王守田一听就来劲,不顾戴上的脚镣手铐,一跳一跳的跳到风门口,把他又圆又肥的光头伸出去,把话题扯开。
“你给老子睡倒,听到没有。睡觉了,睡觉……”
“彭鲁人,有本事拿一凭来,你我对干,看哪个输。”王守田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另外的笑声:”没得老婆,怎么睡,彭班长。”大家呵呵的笑。不想睡觉的犯人,就到风门口去伸头打趣。
“你这些狗日的的坏蛋,还想老婆,还想不想啥子,拿给你这些家伙吃多了。还不睡唛,老子过来没得你这些家伙好的…睡觉,……睡觉了….。”彭鲁人叫是叫,但绝不离开岗亭,他知道万一走出来是跌跌跌跌的,会出洋相。大家习以为常,巴心不得他天天喝醉,牢房里更加自由,有的犯人甚至坐起来吹牛,放心大胆。
“睡不着哟,彭班长。”有人这么冲着逗他。
“睡不着,老子过来,你睡都睡不赢(赶快)。”
“嘿!彭班长,今天喝了好多?”
“喝啥子喝,这些坏家伙,你给老子只有坐牢才舒服。睡觉了,…….睡觉!”
“彭班长,二天(以后)出去了,我请你喝酒,喝够,要不要得。”笑嘻嘻的犯人更要找
话来说。
“要得个屁,你这些人,只有在劳改队去喝空气。睡觉了……睡觉。”
听他神经兮兮的话,每当这样的时候,大家象服了一剂舒心丸,监狱里热闹起来,那是少有的享受,自由得多,只要他当晚班,监狱长最不放心,偶尔要进来检查,碰到监狱喧嚣的闹声,监狱长会将钥匙拿着一抖:”嘿!你们的胆子是不是大了点哟!”随即鸦雀无声,牢狱马上静悄悄的,怕的是给监狱长听出了声音,到时候算帐,那镣铐戴起来不是享受。只有王守田不怕,他破罐破摔,反正要死的人了,知道监狱长要让他三分,他反而有理说是彭鲁人惹起来的。”你喊彭鲁人先不要怪叫了,我们才安静。”于是,监狱长打开铁门,摇着钥匙进来走一转,在王守田那里训两句,牢房里才能进入夜间的程序。彭鲁人的声音这时候也不叫了。可能监狱长会训他两句,毕竟是监狱之长,头头的话不能不听。
我坐了几年的牢,所见所闻,几乎每天都有犯人和枪兵聊天,有的说得和风细雨,有的说得调笑挖苦,有时争吵,有时调侃,甚至弄得意外打起来的时候也发生,就象我为五罐差点枪皮带抽打而与华班长冲突打烂风门。唯有彭鲁人不苟言笑,版刻的脸永远没有第二种表情,除了在那几十上百米的牢房走廊上,阴森而来,阴森而去,是他最正常的时候,此外,他就默默守在岗亭。人说彭鲁人的家就在北碚东阳镇蚕种场的农村一带,那里距离我工作过的单位很近。出狱的几年我的家仍在厂宿舍里。一次我在北碚乘过江轮渡,那是个周日,人特别多,不想在我猛然看见彭鲁人就在旁边,两人四目,相顾无言,唯见鹰眼茫,不用说,他心目中在这么的想:
哼、你也要出来,还敢坐船!
于是,他把硬撑撑的脖子扭开,只看江水,遗憾那浑浊的波涛不能帮他理解这世界是怎么来的。
2005-6-11
何班长
何班长叫什么名,我从没有听说,这倒无所谓,从形态外貌上看能他肯定是个人就行了。
如果在牢房里以矮个子比赛,刘班长是当仁不让的冠军,曾班长算亚军,这么说,让何班长拿个铜牌是没有问题。我看他上不达一米六,也下也就在一米五九左右。论年龄他可能在7个班长之中可能最长。那时候我看他在四十五岁以上,算起来现在该是七十出头好几,但愿他还活着,谢天谢地,有时候这种人真的能活。何班长肤色沉酱松弛,就象陕北的泥土下雨之后翻起来看,黄中带黑。当然,那张脸上除了两个鼻孔,还找不到别的蚯蚓窟隆。他的脸型椭圆,略露瓜子样,要是生为女人,不似西施,也算貂婵;若远杨玉环,则近赵飞燕,可长在男人的颈项之上,就不那么美观悦目,显得阴阳失调,顾盼无奈,使登徒子哭笑不得。
何班长最糟糕的是眼睛和嘴唇,眯着总带睡意,有时候还许长点眼屎标点,精神显得阳痿乏力,不知是年长的原因,还是妈妈怀他受了冤枉气,造成先天肝肾阴虚,中气不足。我每见他就想到用明代医家李东桓的培土之法,把他的脾脏弄好,来点十全大补汤,再多加些参茸芪类,看能不能让他壮阳几天。当然,那时候没有伟哥,中药有时候来得慢极。要不选用中医八法:汗、吐、和、下、温、清、消、补试为参考,再用张仲景的温中和下来治,重在温、清,将其邪气,邪念开除,那倒可能有利于他重新做人。
他的嘴唇厚而不严,展露黄牙,下巴微尖,不说话能让人感觉烟味施毒。要是这家伙在缅甸缉毒,那他的盒子炮里肯定要装白粉,瘾来登了就给自己一枪,才有精神去金三角找匪首大纛谈秘密进货的原则。然后抓几个小妖怪去搪塞就立三等功。曾经张学良就带起鸦片烟神智不清的指挥千军万马,那成战无不败,被太君吓得裤裆里尿流的情景,至今还为爱国者津津乐道。不过,他居然能把蒋介石弄到绝境去和共产党玩儿童游戏,自己输得很可以,还能让中国人没有不不吃大亏的。所以,到死他都不回大陆来,说穿了是问心有愧,稀里糊涂就害了六亿人,别看他还是公子哥儿。当然,何班长永远没有那样的本领和运气,但坐在岗亭里就叭嗒叭嗒的抽叶子烟,那是少不了的。
何班长走路冲冲的,不漫不枝,中通外直,一杆盒子炮吊在武装带下,看起来就象传令兵帮首长背的,总不那么协调,我看他的挎枪样子,就想到沈从文在湘军里的干活。当然,这不可同日而语,毕竟,小沈还兼有整理书香之责,便歪打正着,由此而成了教授。而老何班长呢,背着那枪就在生命的顶点登峰造极。挎上这破枪的感觉于他,好比才进初中的劣等学生,就拿到诺贝尔奖金。
何班长有自己独体的气势,冷眉冷眼,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和犯人保持相当于二万五千里的距离,除了呵斥,就是吵骂,当然这是因为犯人总要把头颅伸出风门去看看,而且偶尔还要和隔壁的聊聊,这属于违纪之行,被他瞧见,就得高声怒骂:”嘿….,那某号房的,你狗日的还不吧头缩进去唢,是不是还要捣蛋迈(‘啦’之喂),老子过来没有你的好的。”当他一动身,犯人就赶忙把头缩进来。据说有的犯人整他,就捉跳蚤放在风门口,等他的出现在风门的时候,跳蚤好象很懂得反党复辟的原理,一蹦就到他身上,那以后的镜头就够他愉快的手舞足蹈。反正犯人关在里面无事可做,就这样恶作剧,看他要走过来了,就开始”放生”,偏偏有的跳蚤会按照主人的意志为转移。可能是犯人猪拱猪的揭发,给监狱长知道了这看不见的战线,就大肆绞杀。当我在牢狱的时候,那一批批的跳蚤早已前仆后继壮烈牺牲,但用的六六粉之重,简直把我们都和跳蚤一视同仁。那气味啊,我不说你都知道被呛得好狠。为此,我又和监狱长冲突一翻,居然他还同意了我的提议,让全舍房得以几个小时的更换。到今天我的脑袋不那么听使唤,可能被当跳蚤杀过有关。等我空了专门一章来描述那情景,你们看总有无法想见的乐趣。我最初进去那半年是学习任务最重的时候,要是哪个坐得不好,也会被他骂几句:”你那没有坐象,是不是想戴一铐子嘛?哼,还嫌没有关够唢。”犯人极不原意的坐挪一下,他才算出了气似的,把风门上的脑壳端开。有时候来回马枪看看。
我这么说,你可能都把何班长看得不伦不类,其实,简单的看,就是一个矮得不很矮的四川哥子(芦笛语),土里土气,黄黑的面容,僵硬的身体,几分农民,几分阴涩。哦,头发短茸茸的在耳朵上不那么规矩。
何班长平凡而不伟大,工作不突出也不后进,这类人很中庸,很机会,利益当然是自己的为准,但又不过分,又不顶撞,和监狱长相处得平平静静,是个让上司放心的下级,也是个让囚犯畏而远之的枪兵。不过,这样的人找老婆,纯粹是为了繁殖后代,为老的时候还有茶水可以进。而老婆对这样的男人,只有当嚼蜡一样的度日。只要不碰上潘金莲,他一辈子也许运气。象那样的年头,城市里的姑娘大概还不怎么如意这样的郎君,我想他很可能找个残疾妇女,有两头羊,三分地,老婆孩子能出气,那就满足了。他住家隔监狱远,可能周末(换休的)的他在脚板抹油,跑得飞快,抢位子坐长途公车,回到家便被指使捞起锄头挖自留地,或者抗起粪桶就冲向茅坑。尽管那年头的枪兵不要布票就能得到衣服(很可能要缴纳本人的),一年四季的衣服都为政府包干负责,这当然之强迫人民给予。可他的老婆孩子不可能全家都有公安制服穿得牛气,要是孩子生得多,怕他的五十来元人民币也经不起多少支配,更莫说如果有生病的老妈,残废的兄弟,赌气的妹子,麻烦的嫂嫂,这个来抠一俚,那个去挤一分,无限的烦恼在他工作中,用静静的步伐在牢狱里化解。”唉,管他妈的,日子总得这么过下去,只要不象这些犯人关起来,我总是十分的运气。毕竟,人民公安管人民,人民不规矩就由我来医治。”经过这样的念头,他特别感觉屁股上的梆梆枪,有了无限的安慰。
我还估计何班长不识字,很少听他谈吐,沉默的时候多,要不就汹几下犯人。现在改革开放,他要是有儿子就得进城打工,或者是梆梆军,拿根扁担在车站码头立这看谁一挥手就拼命跑上去,生怕别人抢了这笔下力的生意。要是有女儿的话,也得到洗脚城里为――曾经是黑五类的孩子而今的――老板的家伙脱掉臭袜子,端来药水轻轻的擦洗揉捻,运气好的话,有点小费;不好,还染得一身的性病,让何班长在家咬牙切齿骂娘喊天,而且后悔曾经挎梆梆枪的时候,没有把犯人弄倒几个才安逸。
哎!何班长,我远远的想到你。尽管那时候你绿眉绿眼的盯看我们,你以为这辈子我们只有被改造的机会。时过境迁,现在你那老得掉牙的梆梆枪,早就不愿意和你过苦日子。你曾经自豪在牢房的走廊里,幽哉游哉的走啊走,当太阳升在院坝,黑影慢慢消退,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到西方跌落的日子,你象云天下小小的一个黑子儿在移动,仅仅是个小小的虫子。
曾班长
既然一个人有一个人面孔,那么一个人就有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因而一个人就有一个人的境遇,就会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形态。就象世界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更没有相同的人生和命运的道理一样。
曾班长个子也矮,还兼单瘦,衣服穿得比刘班长稍微规矩点,面目很一般,一般得你见了他之后会立即忘却,就象你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伸了个懒腰,完全不渴的时候喝了口白开水,绝不会在心灵上留写任何痕迹。他的平庸,简单,乏味,就象没有盐的咸菜,没有色彩的画面,没有树木的原野,,没有鸟语花香的春天。他的脸色和五官几乎找不到特产。比如眼睛不亮也不暗,鼻子不大也不小,嘴唇不翘也不卷,说来搭配得可以嘛,又怎么看也不美。
这样的人无论在那里都是很群众的群众,很百姓的百姓。看他每天撞钟似的值班,按照巴浦洛夫的原理吃饭,他准时的环视,一步步的走去走来,一个舍房连一个舍房,用他那獐头鼠目的天才形象在风门边停留一刻,冷峻的目光象破旧的电筒光在里面环视一圈就离开,步伐声声将他带到下一风门。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永远有严冬一样对待我们的神态,守卫在监狱看守员的岗位。这样的人没有思维,没有头脑,没有杂念和私心,甚至根本不知道怎么生存。也可以说这样的人只有杂念和私心,最知道怎么生存,别人的事他一概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三言两拍里说:知人知面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这么优秀的祖训对他而言,牢不牢都是缄口,是与非都不点头。那坚持原则的嘴巴,甚至比泥菩萨微笑的时候更安全保险。李志绥说他在毛泽东身边22年而获得善终,就靠这点本领。依我说呀,要是汪东兴把他调到毛主席身便,老人家再想整死好几个亿都不忌讳让曾班长知道或者明白。这样的人活着本来多余,死去仅是数数。他的本职工作就是两小时的岗位,两个班一天,上午,夜间,挎枪,走步,机械得和月亮对地球那么简单。所有的空时间,他坐在岗亭里看着关闭的牢房,看着太阳的高矮,月亮的浓淡,你看他那么无思无欲,他觉得自己有鼻有眼。在那近千天的牢狱生活中,我几乎记不得和他还有过什么语言交流,只有他的模样,和形态我记得,而这样的记得也是说不出的简单。
如果这样的性格的男人,做丈夫的话,妻子不弱智,就得罚他跪搓衣板,每周一天,每月四天,从腊月初就跪到最新的元旦,因为实在太无聊的家庭只有把他用来出气才心安。反之,这老婆就当他是神仙,毕竟梆梆枪吊在屁股上,就等于端了铁饭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讨过老婆,那年头的四川女人嫁汉为的是穿衣吃饭,他很可能不愁有暖席之糠妻;更不知道有没有孩子,要有估计也会是留级的冠军和呆头鹅的模范。如果他运气好做了将军,那这支部队绝对只有挨打而不击还到只剩他一个光杆,要是做了中国最有抱负的总统,那我们只有回到北京的周口店,再去找柴块块来钻木取火。因为他从来不思进取,国家的发达之道只有回首五千年。曾班长就是这样的人,农村当兵,转业到公安,然后就分配来看守所里做了挎梆梆枪的老板,一辈子的生活就满足于那块小小的地盘,走过去,走过来,直到生命的终点。
我觉得真怪啊,公安人员都是来自农村人,从部队转业而成为不断的”货源”,各单位的头头几乎也是这样的主流人员,共产党将基础管理都交给农民,觉得十分安全,知识分子嘛,听他们的话,把智慧当成温顺的哈巴狗儿任农民牵来旋转,让这些人愉快使唤。在毛泽东时代,从以陈永贵为代表的文盲总理到最小的单位车间主任,干部的队伍,几乎都是农民,都是来自农村的军人而安置,可能这主要的原因是毛主席叫城市人管反修防修越来越麻烦。我看到我们单位的干部多数是部队来的农民,监狱里更是全部的农民军人换装在线。象曾班长那样的枪兵,看见我们内心怎么的想:
你们这些城市的家伙吃了75%的细粮就知道胡来,老子不把你们看得牢牢的,你不晓得农民的利害!
这就是他为什么能够静静的走着,想到这样深奥的念头在心里徘徊。
2004/7/25 周日下午于芬兰家中
刘班长
我想在继续写我的当代神曲系列的这个时候,逐一把管理人员介绍,比如看守所里有正副监狱长两名,邵管理单独财务生活,一名女炊事员,前文所述。7名班长里只有一二涉及,不很清晰。他们是:刘(富成)班长,欧(华励)班长,曾班长,郑(京立)班长,彭班长,华(龙国)班长,何班长。预审员两名:一个姓黄,一姓蒋,这些名字都是音译,平常听着喊叫而至今不忘,估计有的已经离开人间。如果将来有一天,谁想改写剧本,拍摄成影片,希望就照我说的模样与好莱乌协商,莫把胖瘦高矮颠倒。
这样一来,以后在我提到谁,看总可以想象其模样,更添生动情趣,何乐不为。
好,现在开始。
班房之长则为班长,这和部队不一样,要带领十二个兄弟冲锋才算。而班房里犯人时多时少,根据党的需要。就刘班长而言,当然是很牛的班长。牛是指他的个性,愚顽中憨厚,稳沉里轻快。他的模样乖巧,语言别致,和蔼可近。在牢狱里,刘班长属矮个之最,一米五左右。因为矮小,刘班长的公安制服对他很不客气,不知是裁缝大意呢,还是他要合算的,穿上身就象家长为孩子作远景规划,提前量留够,一如我幼小的衣服到穿得合格时已经疤上重疤。所以我看刘班长的衣服就接近于长衫,边沿靠近膝盖,模样更是矮上加矮,只见两只短短的脚在移动上身,又找不到西门庆打架。他是典型的农民模样,要是担一挑菜上街,说不定还要被市场管理人员罚款,当然是不知道他腰里还有硬家伙的情况下。刘班长的脸有点小,给人以老鼠嗅觉灵敏时的感觉,这更增添了他的幽默意味。他住家就在监狱附近,老婆肯定是贫下中农,而且治家有方,把那刘班长的头发梳得象国庆节的小学生,软软的耷在额上,幼稚天真的神态油然而显。
刘班长名字叫刘富成,是我厂小车驾驶员刘富杰的堂弟,为此,他知道我比别人更详细。我在牢狱里和刘班长说话很平等,时有玩笑可开。本来刘班长就是重庆人说的那种活活嘿(容易处,大模大样,不拘小节类)人。这样的人在中国最不吃亏,升官降职他都无所谓,随遇而安,知足长乐。野心和贪婪与他无缘,欲望与渴望为其所弃,这样的人活得最自然,少压力,少负担。我想起果哥理作品死魂灵里中主角的马车夫,拿着任何书看起来都一样的感觉,只要眼睛在移动,很知天乐命,刘班长就属这类。
和犯人说话,刘班长嘻嘻哈哈,从来不认真的,所以我对他更是肆无忌惮。看刘班长踢踏的脚步声进来巡视,我如果在风门的话。
“嗨,刘班长,昨天回去挨打没有。”有时候我就这样和他玩笑:
“我挨打不挨打关你屁事啊。”他一听,把眼睛一轮:
“你老婆凶啊!我是晓得的。”我说。
“乱说,她凶不凶还敢在牢房里来横啦。”他竖着眼睛说。
“那你在家就吃二面苦了。”我有时候就这样逗乐他。
“要是我没有吃二面苦呢,你拿什么来和我打赌?”他还真的当回事了。
“那你得放我出去看了才知道。”
“哼!还想我放你,也给我弄个八俩来吃是不是?!”刘班长故着愤怒的样子,眉头一下就竖了起来。
有时候我问他的杀猪啊,种地没有啊,怎么说都可以。所以,在牢房里刘班长最好对付,而他从来不凶神恶煞的装模作样,一付吊儿浪当的样子,干这活明明的是在混饭吃。我说要是犯人想越狱的,自然会选择在刘班长值班机会最宜。
刘班长的服装是从来不整洁的,邋邋遢遢,可能吃饭之后掉在胸前的稀饭浆还留着痕迹。那身干警服加长长的驳壳枪吊吊夸夸的,说他是拿破伦的兵从莫斯科回来也恰如其分,当他是抓壮丁来的也可,做造反的武斗角色也大差不差。至少,要是让他上战场,举白旗的活算他的,当逃兵就他是长跑和短跑的冠军,速度领先没有话说。刘班长就是这么简单好耍的人。严格说来,看守所里有刘班长这样的枪兵,大家会把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弄歪,说是敌人,还不如说是宾馆卫士还好些。因为牢里屋外,几乎是一团和气。所以,刘班长值班的时候,就没有了恐惧,严肃,森严和沉沉死气。
我在牢狱的时候,可能刘班长30多岁,现在应该有六十左右。
当我想到刘班长的时候,就觉得人性的流露,并非是什么阶级说什么话,还是有纯真的东西。
怀念监狱长
我一直怀念着监狱长,但犯人们提起他,也许咬牙。
监狱长姓徐,河南人,知道老底子的犯人说他属刘邓丘八进川的。以前我简单过说他的形象,意尤不足,今天再作补充,让他形态略微活跃。
监狱长中等偏矮,比较壮实,要是还在,应过八十高龄。在关押我的年份,他那胡子拉砂的样子就50出头。监狱长的眼睛朝两边各自下斜,很典型的中式八字,看似老深谋算。如果这眼神在市场里看人的钱包口袋,倒是最佳角度,幸好他还不谙此道,埋没了潜力。他的面容皱纹较多而肤色微黄,几乎可与陈永贵攀亲,但我深信他不会做汉奸维持会长。他背儿有点弯,大概在战役的滚滚硝烟里随军担挑,许多农民都是那样的身形而让扁担青少黄多,不再绿鬓婆娑。我想他脱了衣服,那后颈窝上一定有个大肉疙瘩,老象皮子覆盖,这样扁担能体会在沙发的享受,稳当而又平衡。不消说,那时的他能轻轻一耸肩便左右换位而行走如飞,轻松异常。虽然没有那一礅肉垫,当知青的我也能担一百二三十斤不用歇气直奔十几里路,去公社乖乖上公粮。晒谷场上我担160斤也行。当然,我没有监狱长南下找蒋介石麻烦那么亡命。监狱长年青的时候肯定干活努力:前面有炮火连天的董承瑞拿起沾胶的炸药包去弄同胞升天,后面的他就抹胶装弹药捞担架。四川人叫这类为南下,明末张献忠也属同类。重庆是陪都,人民反动惯了,给南下来的先弄些去黄土地里喂蚂蚁。所以,地下党烧重庆的城市的时候,顺便把半城老百姓作干柴。这一笔历史沉冤1949年9-2的火灾估计台湾旧报才有。今天海川知道的恐怕才真是罕见。
我小时住家在国民军官学校对面,那里面房屋整齐,兵场偌大,是国民党的遗产。”解放以后”仍是军校,后来成了军医院等不断变换,军车军人军械去去来来,中印的伤兵,越战的残疾都来此弄得混身不全。里面林木茂密,风景极美,广袤的草坪上有打靶的旗杆。我们去那草坪捉迷藏,挖蚯蚓,抓蝴蝶等,记得那时候随(X)一挖就是人骨累累,我回家告问外婆,她说:”嗨,‘解放初’那里就是枪毙人的地方,机枪绞啊,一片片的倒下去就埋,现在当然是骨头了哟。”外婆说这话的时候是1961年,距屠杀才十戴,人体的简单掩埋什么时候可以便成骨头块块,我不知道,但累累的白骨哪有枪眼?都已破烂。那骨头是属哪个人的已没有关系,死亡和屠杀那么容易,觉得地里虫和草一样。把军校当屠场,杀掉为过去的政府一般员工,可能封建王朝都不至于这么实干。我的一在芬兰的同胞,他的外公是四川宜宾地区知名知识分子,因地方参议员头衔,就被绷上囚车(估计就是写‘三代女人’吃反革命的饭的爸爸干的吧),顶住枪弹,头脑碎开。
我想,监狱长那时候可能还年纪轻轻,白羊肚的头巾,憨厚的脸,可能排不上持枪的地位,背点子弹,拿点炮弹的,送点香烟的活儿还十分愿意干。如此说来,他年青的时候就在监狱里把犯人看管。我看到的监狱长工作是很努力,一丝不苟,从早到晚。当我们放风的时候,当我们吃饭的时候,当我们不得从风门里见天的时候,监狱长都会在牢狱里出现。
记得每天的清晨7 点,那串舍房的钥匙随监狱长之手而摇摆,稀里哗啦一大片:”嗨!各监房都起来啦,不要再睡了,听见没有。”于是,门外的锁链打开,风门关闭。这时候的监狱长矮矮的个子站上高高的台阶,蔑斜的眼睛已经把各号房看得一丝不差。一阵阵呼唤,一队队囚犯,一串串步伐在院坝里滞留,敞开的空气,高空的云黯,都陪衬在台阶上的监狱长后面,他背着手,有点伟大。他也那么站着看,心里默默盘算,是不是需要将镣铐讲用宣传,找个样品,让纪律更严,改造方便。最是犯人猪拱猪的时候,就正中他老人家的下怀,对红毛一招手,就用镣铐款待。于是,夜半歌声,哭泣呼喊,那倒是有点毛骨悚然。作为管理,我想他才会理得而心安。
为了工作很轻松自然,监狱长造的土铐,可省去多少语言,认罪和从宽,成了二律背反。每次枪毙犯人之后,监狱长会召集我们出舍房,坐在院坝地上,面向他的桌子听他读得疙疤的宣传:”嗨!我看是不是这样…这些被严打的……” 这么民主的语调,让我想到他对死囚说:”是不是这样”的时候,就让他们去了阴间。是不是的语调亲切得让人动感。当然,每年都需部分犯人离开人间,这时候的监狱长就特别关怀,他得保证在判决之后的十天之内,那颗脑袋还得旋转,那眼睛也能白翻,弄出去的人还得十分新鲜。当最后的子弹穿成红线,监狱长才长松一气,交给阎罗,就再不给他老人家惹麻烦。
监狱长从来不穿制服,很随身的旧公安服,也没拿绳索和皮鞭。监狱长对我而言,还真的是恩重如山,赐给我各种活干,磨发具,修枪械,配玻璃,看死犯,写文字,抬泥砖。 对我的”暴乱”一忍再忍,说了又劝,两年多里仅让我饿了也许就一年时间。为此,我能活到今天。
我不知道现在的监狱长,有那么慈善,再遇到象我这样的坏人,会不会弄残。记得和监狱长最后一次见面,那是在北碚的市场上,我在为自己的商品摆摊,听他那句话:哟!你都不搞技术了啊,吃这饭?!
也许今天他会想到,在中国的我,是与技术无缘。当我离开监狱之后的年代,我估计监狱长会想着我,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麻烦。
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我会在北极的天边,写他辉煌的年代。
我不知他是笑呢,还是难堪。对不起了,监狱长,这本不是你的罪源。
2004/7/25 周日早上在家写毕 于芬兰
郑班长
几年在牢狱里,最受囚犯有口皆碑的赞誉是枪兵郑班长,
郑班长高大英武,1米8左右,身体较壮实魁伟,穿上合身体格的制服,配武装带,象仪仗队的战士,举行升降国旗的军人。郑班长的肤色微白,没有一般农村人的酱色。但他来自农村,从部队转业到公安,然后干了此行。听说郑班长是枪兵中唯一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至于和美军交手过没有,无法不能得知,在牢狱里他步伐坚挺,来来去去,出来不会,也不可能对我们这些阶级敌人聊及美帝。那时侯看他年龄大约四十多岁,参军入伍可能才少年出头。论资格他不弱于监狱长,但仍然是个一般枪兵,其中玄妙不解自明。郑班长眼睛有点小,嘴唇微扁,但整体五官协调,让人见了觉得可近可亲。犯人都说郑班长不错,对犯人好,具体怎么的好,从我偶尔和他的聊天中油然领会。在那年的年头和环境里,这就难能可贵了。
提起郑班长的主要功勋,还是他他曾经主管看守所的炊事,就仅有的条件,把犯人的生活调剂得力所能及而且尽善尽美。这需要多操心,因陋就简购买便宜而且恰到好处的菜蔬和粮食,尽管一天一人八俩定量,在郑班长的处置中,犯人们吃得相对满足愉快。这与后来接任的邵管理有霄壤之别。吃在牢狱是头等大事,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四川穷困到街头逃荒要饭的年年都有(民谚曾曰:要吃粮找紫阳,可见一斑),最严重的1976年春季,重庆市北碚地区来了浩浩荡荡的邓小平老家安岳(即广安岳池两县共名)的农民,个个饥寒交困,惨不忍睹。但他们很讲“三八作风”,只露宿街头,不拿“百姓(我当他们为官吧)”一针一线,直到死亡。为了生计,在街头公开卖儿卖女,那样的社会,人的价值可想而知。重庆钢铁厂一位退休工人,这个老光棍,从来没有过女人,这下天赐良机,买个农女花了六毛钱,让人笑得难堪。怕是金氏大全漏掉的奇迹。一次我在街头餐馆里买得早餐油条豆浆,才坐下,就见几个农民走过来,就站在旁边,饿极了的眼色就盯住桌面,我二话不说起来就走,他们立即分食。当然,也有骂人家,还出手打人的居民。重庆制药五厂(在我厂旁边)用过的玉米废渣,成了来排队候吃的主食。那一段时间我气得对农民吼起来:”你们都快饿死,还在街头干啥,找政府,冲区委!”他们麻木的说,去的都被抓起来塞进货车拉出回去。像这样的状况,郑班长管理牢狱生活,短缺那是很不容易。
我的关押时候,当政班长值班那悠悠的步伐过来。我有意无意的和他吹起。
“嗨!郑班长,你不该来值班哟!”我取笑他:“你看我们都饿的黄皮寡瘦一个个的,你挎枪还不如挎菜篮帮我们,那是胜造七级浮屠啊。你真是大才小用。”
郑班长把脸一汹:“革命工作,高低贵贱都一样,哪个喊(意思是‘叫’)你不老老实实,要进来吃八俩,再不满足,以后吃六俩都可能。”其实,他心里很高兴。
“那还行吗,我们吃得不见人了,你不失业?”我对他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失业就失业,怕什么!失业了等于共产主义就来到了。”
“好啊!郑班长,你在恶攻,共产主义还有人失业吗。”我给他上纲上线。
“你呀,还是只有当反革命,牢狱没有了,失业不可以干别的吗。”
“嗨嗨!你给我弄辩证法了哇。”
“那是当然!”郑班长这时候乐呵呵的笑容,好像打了胜仗的表情。
“其实,你们也不舒服,上级叫你们怎么干就怎么干,错也是干,对也是干。整彭德怀的部下是你们整,整刘少奇的爪牙也是你们关,整林彪的人马绝对少不了你们,恐怕现在整四人帮的伙计,同样是你们。邓小平的喽罗我就不说了。整来整去,一会上,一会下,难道你们心里没有打米碗(指的是注意,主见等)呀?”
“这些事我们不管,只把你们看得规矩,不乱说乱动就行。革命要风风雨雨的,还不是你们这些想当官,才闹来闹去,说不定隔几天你出去又进办公室,成了上司,关我屁事。即来之,则安之。不许你们在这里乱说乱动。”
有时候他会站在牢房过道对面,相距我的风门六七米,他居然同面对几个舍房同时聊天。这个风门里在问:“郑班长,还是你来弄伙食哟,我们吃得饱些”那个牢房的又说:“那个狗日的邵管理瞎整,弄得人都站不起了。”又得到郑班长恶凶凶的说:“不许乱说,老老实实在这里听候判决,以后判了就吃得够了。”犯人们都知道判决之后的服刑,至少空气不限制,还可以干活,吃劳动量,那渴望之情,自不待言。
大家也很清楚,郑班长与监狱长有矛盾,有时候郑班长和犯人吹牛时候,监狱长进来看见,觜里叽哩咕噜要说郑班长”哎呀,你值班说这些干啥嘛。边说边走。郑班长也不理他,两人各自走开。
“怎么紧倒(意指‘长久,还’)不判呀?都要饿死了。”有的犯人对郑班长诉苦。
“总有一天要判的,急也没有用。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蹲在这里,想想将来不要再见就好。”郑班长打哈哈。有时候他也透露点风讯,说现在外面的菜蔬价格行情升降沉浮。
总的说来,像郑班长这样的人每个单位都有,都不会走运。听说就是他与监狱长不和 才被剥夺了管理大权,邵管理弄得犯人天天都成了“人民大众开心之日”,饿得不是脸青,就是面黑。看守所生活不成样子,饥饿象锯齿在拉着犯人的肠胃。
郑班长说话诙谐幽默,是执勤的枪兵里少有的常与犯人吹牛的枪兵,他说话有时意味深长,爱用反语。不时给人以暗示或者透露一点不违反原则的消息。
想到牢狱的日子,想到郑班长的面容,他对囚犯的同情,不知今天他是否还活着,但他绝对想不到三十年前的囚犯,在北极边缘描写他的“丰功伟绩”。说来,郑班长可能现在快要八十岁了。
乌呼!时间好快。
觉得政府里也有好人,比如胡耀邦,赵紫阳的确,值得怀念和赞扬。
2005-11-29 待修改
总结的说这七个枪兵班长,刘班长轻松马虎,曾班长死板呆滞,华班长正经古板,欧班长随意大肆,何班长拘谨古撑,郑班长豁达正派。
哦!还有谁呢?想起来了,还有彭班长!对,就是他,很特别,也难写呢,待我想想再补上。他是个不好写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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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兰 [8/20/2006 4:04:09 AM] |
热焰诗战
[#2149: 2588, 2/493] - 唐夫 (8/19/2006 12:51:18 AM)
- 继续继续!
[#2151: 16, 2/518] - 雨文周 (8/19/2006 6:21:39 PM)
- 詩風詩瘋
[#2160: 50, 0/524] - Melody (8/20/2006 5:36:49 AM)
- 您当(文稿留存)
[#2159: 30005, 0/458] - 唐夫 (8/20/2006 4:04:09 AM)
- 2寫得好!
[#2154: 8, 1/504] - 風來無聲 (8/19/2006 11:29:37 PM)
- 慧眼
[#2158: 10, 0/488] - 唐夫 (8/20/2006 4:03:2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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