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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批评]蒋品超和他的作品
看林人


          蒋品超和他的作品


两年以来,状态不好,思维迟钝而混乱,思想在整理和上升,对事物很难进行明确的判断,所以本来不想写这个主题,但朋友一再催促,现在终于到了不能再推托的时候了,那,下面把对蒋品超和他的作品的一些散碎的和完全个人的感觉整理一下。

首先要说明一下,由于他的特殊经历,特殊思想与特殊作品,这里对其作品及思想是批评的态度。这个声明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争论,及对政治性禁忌的触犯,下文中所引用的蒋品超的作品,仅仅出于行文的需要,并且全部出自其在美国出版的诗集《呼唤英雄》,其作品中所涉及的事件的是非与真实性均由读者自己来判断,其所表现的事件与观点,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也不是本文作者的观点。

下面按惯例来介绍一下蒋品超这个人的社会属性。

蒋品超,流亡诗人。1989年毕业于中国华中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同年在武汉大学新闻系执教期间,因参与组织湖北地区“六、四”学生运动被判刑4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在服刑期间开始创作诗歌。1997年,入美国《中国时报》工作。2001年11月进入中国网络诗歌论坛,并直接或间接引发了以下重要事件的发生--
1、2003年9月,“乐趣园”封杀其网名“WUHAN1010”。
2、2004年,《湖北日报》等传统媒体与网络媒体“乐趣园”以蒋品超所倡导的“悲悯民生”为主题举办联合征文。
3、2004年9月,“明天额尔古纳”中国诗歌双年展获奖作品公布,伊沙《我的英雄》与李少君《草根性与新诗的转型》获奖,据蒋品超在其诗集的自序中说,这两部作品,是伊、李两诗人与蒋在论坛里“论战”的作品,蒋参与论战的对应作品分别是《呼唤英雄》和《中国诗坛的悲剧:伟大的诗人失去了伟大的读者》。
4、与双年展颁奖同一天,国际著名搜索引擎Google在中国大陆封锁蒋品超信息。
5、2004年10月8日,蒋品超与余光中、于坚等出席美国赛蒙斯学院国际华语诗歌研讨会。

接下来,先引用一些他的作品,以免我的评价在读者的头脑里先入为主。《呼唤英雄》由美国国际出版社出版,书的印刷品质很差,封面为灰色背景,普通的糙面儿纸板,只有书名,作者和出版者。书内版式混乱,诗歌一个接一个地挤在一起,而且大部分都太靠边儿。还有同样性质的作品排版不一致,字体也不一致的情况,有的地方整页倾斜。

共产/ 共产几十年一场大梦/ 共去了你们所有的产
         (《我的心如此难安》)

以祖国的名义/ 党把所有真诚的忠良/ 送进牢记/ 以人民的名义/ 党对一切反对的声浪/ 布上哨岗
         (1990中国汉阳监狱《我们的日子有什么活场》)

梅,他们打了我的难友/ 是从头部 从足以致命的头部/ 电棒之下/ 我的难友翻着白眼/ 张大嘴巴/ 喊不出话语/ 我们伸的手/ 他已辩不出五指
         (1991中国汉阳监狱《傻事》)

可是我仍然心痛/ 心痛自己是一只苍蝇/ 孤独的伤口/ 没有回应/ 喋血的悲鸣/ 掠过他们世俗的责问
         (2001洛杉矶《苍蝇》)

从蒋家湖到陈家湾/ 不过几十里/ 却是你一生的直径//
世代相袭的裹脚/ 只让你外祖母的小脚变成了畸形/ “社会主义就是好”的高成分/ 却拿一百多斤重的粪桶/ 压断了父亲的脖子
         (2002洛杉矶《我妈姓陈》――回沈浩波《你妈贵姓》)

做一个梦是容易的/ 你可以梦想自己/ 是一颗威武的精虫/ 翻江倒海/ 蹬腿缩胸/ 折腾在圣母玛丽娅的子宫
(2002洛杉矶《做一个梦是容易的》――痛批沈浩波为于坚、伊砂(原文如此――看林人注)等人去瑞典参加不知一个什么诗会而赋诗送行的豪吹)

你激情似火/ 她一声不吭/ 你龙腾虎跃/ 她象石窟深锁/ 没有回应/ 你撕裂了自己/ 为她嚎叫不已/ 她在你跨下/ 冷眼而望/ 象看着白痴
         (2003洛杉矶《跟中国做爱,不如自己手淫雨》――网络长叹)

阴冷的囚室里/ 他指着其他的囚犯/ 一层一层剥光她的衣服/ 一寸一寸强占她的肉体/ 她翻滚,撕咬,痛哭,呻吟,比死还难受的挣扎/ 如此无助/ 而她,就身在她,敬它奉它怜它爱它的国土
         (2003洛杉矶《奇异的国度》--为2003年5月13日晚在重庆沙坪坝区白鹤林看守所被警察强奸的法轮功会员魏星艳而作)

我们不要恩惠,我们要权利/ 看得见的给予附带着太多看不见的丧失/ 属于我们的那些不应该被剜去了/ 当作筹码来买我们抗争的勇气/ 我们要选票不要钞票/ 选票承诺着我们作为人的价值/ 有限的钞票换不了空气里漂浮着的自由的意义
         (2004洛杉矶《只有民主社会有平等与富足》--为香港7·1五十三万人大游行而作)

中央/ 就是中央/ 江山是咱的/ 咱想把它玩成什么样/ 就玩成什么样 
         (2002洛杉矶《中央是什么》

《真正能留存给历史的艺术就是那些不回避甚至是直面政治的作品》

好了,引用够多了。《剑桥百科全书》对文学的定义是“人类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斗争”。我不能完全同意这一定义,但蒋品超的作品完全符合这一定义。《呼唤英雄》中的大部分作品,其风格基本上都是这样。上述作品给我的印象,让我想到上世纪中后期在中国盛行的“新华体”,以及其在早期的战斗性质。是的,战斗是蒋品超作品中的唯一主题,这种战斗又分为两种,一是与政府的战斗,一是与中国当代诗界的战斗。“新华体”强调以绝对的善对待朋友,以绝对的恶对待敌人,哪怕这个敌人是自己的兄弟,也要缓行“费厄泼赖”,痛打落水狗,让他丧失在地球上的生存权,很不幸的,这种精神在宽容很难孕育与发展的中国是主流,中国人习惯于以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来对人和事物进行简单的分类和对待,蒋品超也没有例外。

    关于作品的文学性,思想性与趣味性。他的早期作品,即在监狱里开始学习创作的作品,受古典诗歌的影响,有一些刻意的节奏感,并且大多是押韵的,很多地方为了节奏而对句子进行了明显的特别处理。但后期的作品都很粗糙,写得非常随意,可能是受口语作品的影响,完全不顾诗歌的音乐性与空间感,把诗歌写成大白话了。口语作品使诗歌从上世纪特殊社会生活中的畸形状态回到了它最自然的起点,但起点仅仅是起点,当代诗歌的美学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做,这是口语诗歌不能承担的。在思想性上,由于他个人独特的经历,以及这种经历决定着的视角,他的作品让我们了解到一些我们完全不熟悉的社会生活领域和思想领域,这也是他的作品的主要价值所在。在趣味性上,他的作品同样很差,因为强烈的仇恨,他的作品总使人感觉到一种尖利的东西,从文字上就可以感觉到的一种强烈的反社会的情绪,可以说他的情绪溢出于文字之外,这是很糟糕的文学,因为一般的情况应该是情绪隐藏于文字之中的,情绪是读者发现的。同样的因为作品所描述的特殊事件与感受与思考,使普通的读者很难进入他的作品中,阅读的快感也同样不能产生。

1971年1月15日,洛杉矶地方法院经过7个月的审判,最终裁决查理曼森及其另外三个同谋犯有七起一级谋杀罪。在审判期间,曼森在他自己的前额上刻了一个“X”标记,然后为自己辩护说,“是你们制造了这么一个怪物……”“我抗议你们过去和现在的所作所为……”现在,我已经“把我自己从你们的世界里X掉了。”蒋品超作品使用的语言,以及其背后的精神支持,强烈地传达着同曼森一样的信息--“是你们制造了这么一个怪物”。用社会学的语言来论述,作者及其作品都是以一种病态的直接呈现实证了造成这种病态的社会的不健全。这种直接呈现,这种以自己的生命进行的实证,正是诗人的特质--诗人们总在表现他们与世界的冲突,这种冲突永远都存在着,因为我们的社会永远都不会健全,人的生物性与社会性存在永恒的冲突。而艺术则始终高于现实。从这一点上来讲,他是一个感性的人,是一个真诚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过激的并且不宽容的人。

但任何一个有较高理性的中国人,我想都会从上世纪中期在中国发生的激进的社会革命中吸取教训。直到现在为止,我仍然认为“量变引起质变”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两条社会学原理是正确的。西方社会学家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提出的“和平演变”正是基于以上两条原理的一种“温和”的策略。可惜我们自己直到今天仍然有很多人(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由于长时间的教化,而对一场涉及地球五分之一人口,长达60到100年的无意义的社会试验没有客观认识。虽然,在那场试验的初期,毛泽东曾经在理论上提到过上述两个原理,但他在推行它们的过程中又完全违背了它们。没有资本主义这种量变,就不会有社会主义这种质变,同样,没有专制生活下人性的压抑与沦丧,也不会有民主生活的需求与争取,至于社会主义试验则本身是一种上层建筑决定经济基础的无知而愚昧的尝试。

这些思想决定了我是一个政治上的温和派。前几天,看李敖在北大的演讲,那么一个激进的斗士,一生都在骂人,但在对中国大陆的问题上,他暗示了策略,暗示了以五种模式处理与政府关系的斗士们的悲剧的必然,因为斗士们没有步枪、坦克与导弹。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是曾经在上个世纪就困惑过知识分子的问题,鲁迅在人血馒头的悲剧里思考过的,其实也是一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量变引起质变的问题。另一个天才,陈独秀,也是因为对这一原理的坚持而在社会主义新型专制上升的过程中造成了他个人的不幸。他说,在中国这样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家里,没有社会主义基础。这个不那么强悍的斗士,为这句现在被证明极其正确的预言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个在世界上制造了重大事件的党的发起人,后半生不得不在一个纺织女工的怜悯的接济下悲惨地度过。我们现在的经济基础,是完全的自由资本主义基础,因为民众对公共事务的无知与冷淡,为中国式的原始的资本--官僚资本的积累提供了机会。是的,从本质上来看,这好象又回到了1945年的状态,但这是我们为那场社会试验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过了几十年,又回到了起点。

也许――注意我说也许――在毛泽东的思想体系里,确实有过一种民主的理想,但这种理想建立在一种自相矛盾的思想体系之上,一方面,毛说物质决定意识,同时他又想以无产阶级专政与文化革命这种意识来决定物质,当然,在文盲超过80%的国家里,这样弱智的思想是有其存在的基础与可能的。我现在想要说的是,中国在上世纪20年代没有民主的基础,在上世纪50年代没有民主的基础,今天,仍然没有。今天,我们仍然没有足够的感性的民主需求,与理性的民主观念及对这种理性的民主观念的争取行动。要知道,相比于“率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封建帝制,我们当下的国家社会主义已经进步多了。我们现在的问题,来自于在其它经济形式与政治形式下的很多国家比我们富有,比我们强大,比我们文明,也比我们幸福,但适合我们这个特殊的民族与国家的通往这种强大、富有、文明与幸福的途径,我们还很不了解。

所以,否定我们当前的体制,这不是主要任务,我们的任务是启蒙与构建。如果一个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民主――民主的目的,民主的形式,民主的途径,那他单纯地反对政府的专制有什么用呢,毕竟,没有人可以提出更好的办法来。如果一个人没有更好的解决现实问题的办法,那单纯的否定有什么用处呢,让我们的国家进入无政府状态吗?

有句话说,如果一个人在20岁的时候不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那他是没有希望的,如果一个人在30岁的时候还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那他同样没有希望。而在蒋品超的作品里,我们只能看到这种应该表现在20岁的年轻人身上的无政府主义倾向,而完全看不到30岁的人身上应该具有的成熟的理性的人对自身所处的社会的责任――哪怕这个社会是极其不合理的。他的文字基本局限于个人仇恨的表达――需要说明的是,他的这种个人仇恨完全不具有代表性――很多文字直接指向的是具体的国家机器,权力的执行者,而不是体制,因为,也许,在他的头脑中,不仅没有一个更健全的体系,甚至对这种不健全的体系的认识也不清晰,他只有仇恨。所以,虽然他的朋友们一再为他辩护说他的目标是民主的中国,但这种个人色彩强烈的文字与行动使人很难把他的目标与一个国家的民主联系起来。胡适先生曾经说过,他说争取我个人的自由与民主就是争取整个国家与民族的自由与民主。但是,在一个没有普遍的民主需要与民主观念的国家里,单个人的努力能有什么效果呢,要知道,在社会生活中,个人的影响是微不足道的,即使是毛泽东的社会主义革命,也是因为他顺应了那个时期的世界范围的社会主义运动。

当然了,任何人都有其自身和局限,一种相对于人类整体理性的局限,也许,这种局限所决定的蒋品超,仅仅是一个政治主题的诗人,毕竟,作为一个诗人所必备的特质――感性,他是完全具有的。但是,他偏偏选择了政治,一个不能宽容的人,不能欣赏对手,并善于与对手在冲突中协作的以极端的善恶为标准的完全感情用事的人,怎么可以进行政治活动呢,要知道,世界上从来没有简单到可以以单纯的善恶来分别的政治活动。
                                  看林人 2006.01.01 一稿

[1/1/2006 7:49:4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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