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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民国史之吳佩孚傳
刘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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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史之吳佩孚傳
作者：夏双刃
吳佩孚者，字子玉，登州蓬萊人也。同治十三年（1874）生，家有雜貨店一間。其母有娠時，其父夢戚繼光，乃以其字佩玉名之。按戚繼光亦蓬萊人也。佩孚六歲喪父，母課甚嚴。少娶王氏，才三年便死，不育。二十三歲中秀才，繼之潦倒於市井，有煙癮。偶爭煙榻，爲富家子所辱。乃約無賴少年，大鬧其室，爲彼報案緝拿。因誓絕煙毒，流亡京師，於崇文門外課卦爲生。有日，得堂兄亮孚資助，投武衛軍。庚子年，軍潰散，複投天津巡警營爲戈什哈。時有文書名郭緒棟者，偶有文誤，佩孚爲其指正。緒棟異其才具，常與同席而飲。諸校尉均不齒之，緒棟辯曰：“子玉前程無量，我等來日須仰仗之。”遂與佩孚義結金蘭，薦往開平武備軍校步兵班學習。以體弱不勝，改入保定陸軍速成學堂學測繪。
學成，派第三鎮上尉，旋擢管帶，駐長春。有日，邂逅同鄉翁氏，即當年辱己之富家子也。佩孚竟不計前愆，與殷殷話舊，珍重別過。翁氏感佩，返裏大加稱頌，家中始有其音訊也。未幾，返裏娶李氏，名紳閨秀也，美而豔。旋攜家小赴長春，又娶東鄰張氏爲妾，平生妻妾僅此。民元，擢炮兵團長，移駐長辛店。
翌年，袁總統以湯薌銘督湘，命曹錕駐嶽州爲犄角。佩孚方調任第三師部副官長，鬱鬱不得志。已而諸將聚會，佩孚代第三師致詞，湯督拊掌大贊，乃索之于曹錕。曹錕見薌銘重之，乃自重之，疾擢佩孚爲第六旅長，每事必問，親如兄弟。第五旅張學顔艴然曰：“子玉區區馬弁耳，何堪與我抗禮。”
時有岳州紳士諫佩孚曰：“外傳湘人排外，實則湘人重氣節而輕生死。若北人淩迫太甚，則三戶亡秦。若能秋毫無犯，延攬三湘豪傑，所謂撫我則後，湘人必翕然歸矣。”佩孚拜服。
五年（1916），段總理遣傅良佐督湘，湘將林修海、劉建藩乃擁零陵獨立，桂將譚浩明援湘驅傅，良佐北走。段總理怒，命曹錕、張懷芝分路攻湘。曹以佩孚代理第三師師長兼前敵指揮，轄張學顔、張福來、王承斌、蕭耀南、閻相文諸旅。佩孚用兵神速，能身先士卒，故克嶽州、取長沙、下衡陽，使湘桂內訌，桂軍遠遁，勢如破竹耳。學顔愈恚怒，多與委蛇，曹錕聞知，乃以團長董政國代之，且命佩孚署理師長也。
曹錕欲舉佩孚爲湘督，無何段祺瑞卻以張敬堯督湘，佩孚乃駐衡陽而不進。敬堯荼毒湘人，佩孚則嚴軍寬民，以瑕瑜互見，愈得人心。更與南軍譚延闓、趙恒錫等作羊祜陸抗之歡，國人奇之，聲名大重于時。段恐其貳志，乃授孚威將軍，命伐兩廣，且以粵督許之。佩孚則以爲外事交迫，不宜同室操戈，且北軍深入，宜適可而止，方今國政有三，一曰官吏不賣國，二曰武人不爭地，三曰召集國民大會也。
未幾五四運動，佩孚痛故土之仳離，乃致電徐總統再三，痛詆曹汝霖等，促取消中日密約，召集國民大會，拒絕簽字和約、庚續南北和談。國人因而感戴，視其爲民族救星。徐總統乃辭職下野，段祺瑞扶植督軍團，黨同伐異，與外敵謀皮。佩孚乃通電罷戰曰：“自王揖唐任議和總代表以來，惡聲不絕。天下耳目非一手所能掩，全國心理非一人所能制，雙方議和非一人所能專。佩孚等鑒於時機威迫，未敢撐持重任，特此奉告。”數日後，南方軍政府附議。中央乃通電斥之，佩孚複與譚延闓、譚浩明、莫榮新、趙恒錫會銜通電，每痛斥代總理龔心湛，竟使辭職。一時中央大震，段祺瑞乃令曹錕約束佩孚，錕反說段曰：“子玉不馴，皆因湘督與他人之故，若以督湘，則萬事皆無。”段總理乃遣吳光新往探佩孚虛實，佩孚揪然否之，以爲軍閥可恥，故毋須地盤也。
佩孚既以段氏爲賣國，乃與南軍媾和，與譚、趙作莫逆交，欲撤防北上。段總理聞而懼之，命徐樹錚貸款於日本，以購械練兵，此西原借款也。佩孚則聲明反對借款、不住租界、不勾結外人、不做督軍、不搶地盤諸原則，與之涇渭分明。時湘人赴京請願驅張，段充耳不聞。佩孚深爲中央慚愧，再三奏請撤防，電曰：“遠戍湘防，瓜期兩屆。三載換防，不可謂速，鬩牆煮豆，何敢言功。既經罷戰議和，南北即屬一家，並非寇仇外患，何須重兵防守。且對外不能爭主權，對內寧忍設防線耶？”中央不准，佩孚乃電請張敬堯接防，竟自領軍北上。沿途秋毫無犯，士卒歌佩孚《滿江紅》詞曰：“北望滿洲，渤海中風浪大作。想當年，吉江遼沈，人民安樂。長白山前設藩籬，黑龍江畔列城郭，到而今倭寇任縱橫，風雲惡。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權墮。江山如故，夷族錯落。何日奉命提銳旅，一戰恢復舊山河。卻歸來永作蓬山遊，念彌陀。”時民九（1920）五月也。
段祺瑞急命各督阻截，然自張勳臣以下，無敢攖其鋒者。遂以環次陣型揚帆而下，過長沙、岳陽、武漢，登岸上馬，過鄭州，取洛陽，抵保定。時湘軍已複長沙矣，張敬堯乃電請撤防，國人以爲東施效顰恬不知恥之類。
曹錕從佩孚之意，電請解散安福系，取消中日密約，取締邊防軍與西北籌邊使。張作霖詰錕曰：“邊防軍兵精械足，兄所不及，如此則有何把握？”曹錕笑曰：“我無把握，然子玉云有把握，子玉之把握即我之把握也。”作霖乃入京說段，段始折服，允廢中日密約。更免樹錚之西北籌邊使，改遠威將軍。免靳雲鵬之國務總理，以周樹模組閣。然終不忿佩孚，亦令免其第三師師長，褫奪中將勳章。作霖拂袖而去。
段祺瑞乃自任定國軍總司令，以樹錚爲參謀長，以段芝貴爲第一路兼京師戒嚴總司令，曲同豐爲第二路兼前敵總司令，魏宗瀚爲第三路，呈請討伐曹、吳。佩孚乃通電叱之曰：“自古中國嚴外國之防，罪莫大於賣國，醜莫重於媚外。佩孚等束發受書，嘗聞大義，誓不與石敬瑭、張邦昌、劉豫、吳三桂共戴一天。寧飲彈而瞑目，不爲外奴以後亡。佩孚等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已而奉軍入關，以張景惠爲關內軍司令。段祺瑞大驚，乃迫徐總統下停戰令，然爲時晚矣。
七月十六日，大雨滂沱，定國軍大炮失其效用。佩孚誓師痛飲，襲曲同豐于松林店。同豐尚懵懂中，佩孚已於帳前下馬，揖曰：“車馬已備好，請老師上車。”蓋同豐乃故武備學堂教官也。段芝貴聞訊，半路折逃。佩孚於是知定國軍之不足懼，乃犯兵家大忌，密布小山炮於第一線，竟一戰而捷。奉軍張景惠聞之，亦夜襲楊村，徐樹錚喬裝逃走。戰事遂休。
初，曹錕爲佩孚後繼，時有恐懼。佩孚一笑曰：“一星期動員，一星期作戰，一星期復員，何懼之有。”爾後果然如此。曹錕亦不僭功，逢人輒曰：“此子玉之功也。”乃呈請懲辦徐樹錚、曾毓雋、段芝貴、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鴻志、姚震、李思浩、姚國禎等十人，彼等皆避於日使館。已而段祺瑞辭職，徐總統通緝禍首。日使小幡照會外交部，以樹錚等爲國事犯，予以保護。佩孚聞之怒，以爲皆內亂且貪污者也，呈請交涉引渡。中央不以爲然，遂葫蘆之。
佩孚欲解散國會，召集國民大會，重開南北和談，徐總統、張作霖、曹錕皆默然。佩孚更不欲軍人幹政，請與奉軍俱退出京。作霖頗不滿之，常云：“子玉何人，區區師長耳。”以此齟齬，事遂不諧，武人仍弄權，南北猶對峙，國民大會無何無何，故佩孚喟曰：“此番雖勝，然猶痛心可恥也。”中央乃以魯督畀之，佩孚堅辭之。時曹錕爲直魯豫三省巡閱使，乃詔佩孚爲副。
佩孚乃練兵于洛陽，常書一聯贈人，辭曰：“欲平大難須大膽，誓掃倭人不顧身。”已而，兩湖巡閱使王占元會曹錕、張作霖、靳雲鵬于天津，取道鄭州回鄂，佩孚往迎之。占元見其軍伍雄壯，自慚形穢，乃裁汰老弱，添練新兵，整飭軍紀，孰料士卒嘩變，鄂人苦之，乃憤起驅之，如湖南之驅張然。此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犬者也。
時譚延闓、趙恒錫制省憲于湖南，鄂人蔣作賓、孔庚、李書城、吳醒漢等紛至遝來，作秦廷之哭。譚、趙兵多械少，故亦覬覦漢陽之兵工廠，乃欲聯鄂自治。恒錫乃自領總司令，率宋鶴庚之第一軍、魯滌平之第二軍、夏鬥寅之湖北自治軍揮師北上。王占元求援於洛陽，佩孚命蕭耀南救之。耀南素有主鄂之心，乃踟躇于武長路上，逡巡不進。占元乃命孫傳芳爲前敵司令，與湘軍血戰于羊樓司趙李橋一線，終不能支。占元遂電請讓賢于蕭耀南。中央乃以佩孚爲兩湖巡閱使，耀南爲湖北督軍，傳芳爲第二師長。
湘軍見此，猶疑於汀泗橋前，密與耀南媾和，然條件頗苛刻。佩孚則以爲湘軍軍火無繼，軍餉匱乏，又無海軍，故宜以海軍制之。時部將靳雲鶚偷襲湘軍，反爲所敗。湘軍由是複戰，進至賀勝橋一帶，武昌可聞炮聲焉。不意佩孚已擁軍艦七艘，輕取嶽州，炸毀南江橋，截斷湘軍退路。湘軍乃潰如山倒，苦求和解。佩孚懼奉軍躡其後，又恐川粵兩軍援鄂，乃邀恒錫、傳芳盟于嶽州。佩孚愛傳芳才具，任其爲長江上游總司令，旋擢閩粵邊防督辦。
佩孚以爲湘事既了，天下可定，乃使張紹曾於廬山召集國是會議，欲開國民大會，然天下默然，故不可得。十年（1920）歲末，張作霖使梁士詒組閣，佩孚未賀。未幾，中日爭山東路權於華盛頓，日本強欲借款與中國，且欲有薦用路員之權力。梁總理尚支吾，佩孚已通電曰：“自魯案發生，展轉數年，經過數閣。幸賴人民呼籲匡救，卒未斷送外人。膠濟鐵路爲魯案最要關鍵，華府會議開幕經月，我代表正壇坫力爭。孰料梁士詒投機而起，突竊閣揆。日代表忽變態度，頓翻前議。外部電知華會代表，複電稱請俟與英美接洽後再答。當此一髮千鈞之際，梁士詒不問利害，不顧輿情，不經外部，逕自面複，竟允日使要求借日款贖路，並訓令駐美各代表遵照。是該路仍歸日人經營，更益之以數千萬債權，舉歷任內閣所不忍爲不敢爲者，今梁士詒乃悍然爲之，舉曩昔經年累月人民之所呼籲，與代表之所爭持者，鹹視爲兒戲，犧牲國脈，斷送路權，何厚于外人，何仇于祖國。且作賊心虛，恐招全國聲討，竟倒填日期以通電自辯，掩人耳目，以免攻擊，設計良狡。以堂堂國務院，竟作此鬼蜮伎倆。吾中國何以不幸而有梁士詒？梁士詒誠何心而甘爲外人作倀？傳曰：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梁士詒兼而有之。觀其登臺甫旬日，即援引賣國有成績之曹汝霖爲勸辦實業專使，陸宗輿爲市政督辦，拔茅連茹，載鬼一車，以輔其賣國媚外之所不及。天降喪亂，蟊竊內訌，國家將亡，必有妖孽。梁士詒以洪憲罪魁，幸逃顯戮，營私結党，盜賊揆席，虺蛇爲心，燕隼巢幕，奴性不泯，媚骨天成。綜觀其登臺十日，賣國成績已如斯卓著，設令其長此屍位，吾國尚有寸土乎？吾民尚有噍類乎？燕啄皇孫，漢祚將盡，斯人不去，國不得安，倘再戀棧貽羞，可謂顔之孔厚。請問今日之國民，孰認賣國之內閣。人心不死，即國土不亡，正義猶存，即公理尚在，存亡之機，系于一發。凡屬食毛踐土者，皆應與祖國誓同生死，與元惡不共戴天。如有敢以梁士詒借日款及共管鐵路爲是者，則其人既甘爲梁之謀主，即屬全國之公敵，凡我國人，當共棄之。爲民請命，敢效前驅。”已而又通電勸退曰：“魯案關係國家存亡，全國士民抵死挽救，鄙人本諸公意，不獲已而叠次通電，迫於鄉國情切，對公不免有煩激過當之語。乃公不以逆耳見責，反以聞過則喜，更許鄙人爲直諒之友，休休有容，誠不愧相國風度。鄙人朴野不文，不禁有褻瀆之感。公之元電，心平氣和，尤不能不歎爲涵養過人。赫赫總揆，民具爾瞻。魯案經過，事實具在，華盛頓之惡耗，是否子虛？僑民之呼號，是否訛傳？三代表之訓令，是否捏造？余、蔣二代表之來電，是否厚誣？政府鹽務九千萬之借款，是否並無其事？我公既皆以流言視之，愛公者亦當以流言視之。惟鄙人亦愛公者之一，敢進最後之忠告。世界各國通例，凡內閣爲人民不信任者，即自請辭職，以謝國人。公夙澹泊，尤重廉恥，疆吏既不見諒。國人又不相容，公非皇皇熱中者流，何必戀棧貽羞，開罪疆吏國人。易曰：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公應迅速下野，以明心地坦白。前途正遠，來日方長，去後留思，東山再起，又何惜爭此一時虛權，而蒙他日之實禍耶？笑駡任他笑駡，好官自我爲之。以公明哲，諒不出此。承許諒直，敢進諍言。天寒歲暮，諸希自愛。” 天下爭讀其文，目爲觀止。士詒皆一笑置之，時人以爲不失宰相風度。翌年，吳佩孚領銜蘇、贛、鄂、魯、豫、陝六省督軍省長電請免士詒總理職。士詒乃請辭，暫以顔惠慶代之。二月四日，華會成立《九國公約》，日本放棄山東特權，中國分期贖回膠濟路。
張作霖見佩孚喝退士詒，乃致電駁曰：“作霖上次到京，隨曹使之後，促成內閣，誠以華會關頭，內閣一日不成，國本一日不固，故勉爲贊襄。乃以膠濟問題，梁內閣甫經宣佈進行，而吳使竟不加諒解，肆意譏彈，其措詞是否失當，姑不具論，毋亦因愛國熱忱，迫而出此，亦未可知。惟若不問是非，輒加攻擊，試問當局者將何所措手？國事何望？應請主持正論，宣佈國人，俾當局者得以從容展布，克竟全功。竊維時局蜩螗，必須群策群力，和衷共濟，扶持而匡救之，方足以支將傾之大廈，挽既倒之狂瀾。作霖前此到京，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外有華府之會議，內有交行之恐慌，而積欠京外各軍隊之餉項，並院部各衙門之薪俸，多至十餘月，少亦數月不等，甚至囚糧亦不發，京畿重地，軍政法學各界，釀成此等奇荒，不但各國之所無，抑亦從來所未有。當此新舊年關，相繼並至，人心惶駭，危險萬分，誰秉國鈞，孰執其咎？事實具在，可爲痛心。作霖蒿目時艱，不忍坐視，故承鈞座之意，隨曹使而周旋，贊成組閣，以期挽救乎國家接濟之交行，以冀維持夫市面。凡此爲國爲民之念，當在共聞共見之中。而對於梁君個人，對於交通銀行，平日既無所謂異議，臨時亦絕無絲毫成見。乃國事方在進行，而違言竟至紛起。夫以膠濟鐵路問題，關乎國家權利，籌款贖回，自是唯一無二之辦法。若代表力爭于華府，而梁閣退讓于京師，天地不容，神人共怒，吳使並各督責其賣國，夫亦誰曰不宜，但事必察其有無，情必審其虛實，如果實有其事，即加以嚴譴，梁閣尚有何辭？倘事屬子虛，或系誤會，則鍛煉周內以入人罪，不特有傷鈞座之威德，且何以服天下之人心？況國務之有總理，爲全國政令所從出，事煩責重，勝任必難，鈞座特簡賢能，當如何鄭重枚蔔？若進退之間，同於傳舍，使海內人民，視堂堂揆席，一若無足輕重，則國事前途，何堪設想？今梁閣是否罷免，非作霖所敢妄議，繼任者能否賢于梁閣，亦非作霖所能預知。假令繼任産出之後，複有人焉，以莫須有之事出而吹求，又將何以處之？竊恐內閣永無完固成立之日，而國家將陷入無政府之地位，國運且以此告終，是直以愛國之熱誠，轉而爲禍國之導線，以演出亡國之慘劇。試問與賣國之結果，其相去有何差別也？作霖受鈞座恩遇垂二十年，始終擁護中央，不忍使神州陸沈之慘劇，由鈞座而身經之。應請鈞座將內閣總理梁士詒，關於膠濟路案，有無賣國行爲，其內容究竟如何，宜宣示國人，以安衆心。如其有之，作霖不敏，竊願爲國驅除，盡法懲治。如並無其事，則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亦請明白宣示，以彰公道。至用人行政，鈞座自有權衡，應如何以善其後？作霖不敢妄贊一詞矣。抑作霖尤有進者：國家危弱，至斯已極，內閣關係鄭重，早在洞鑒，伏願鈞座採納盧督軍主張有電所陳，賣國在所必誅，愛國必以其道二語，不致令以爲國除奸爲名者，反爲巧宦生機會。尤伏願鈞座，飭紀整綱，淵衷獨斷，使天下有真公理，然後國家有真人才。倘彰癉不明，是非不辨，國民人心不死，愛國必有其人。作霖疾惡素嚴，當仁不讓，亦必隨賢哲之後，而爲吾民請命也。臨電不勝屏營待命之至。諸公愛國熱誠，素所敬佩，敬祈俯賜明教。幸甚。”又敦促曹錕免佩孚巡閱副使職，錕不允，惟勸佩孚稍爲收斂而已。已而梁士詒稱病不出，徐總統乃命周自齊署內閣總理。
張作霖終有不忿，令張作相率第二十七師入關，佯稱拱衛京畿。又自稱鎮威軍，自領總司令，以孫烈臣爲副，以張作相、張景惠統東西兩路，連衡張文生之安武軍，專攻佩孚，而曰與曹錕無涉。然曹銳素與佩孚有隙，望風而走，奉軍遂次天津。
浙督盧永祥電請重開天津會議，王士珍等附議。然佩孚已令馮玉祥出河南，豫軍蟄伏不敢動，且國民軍軍北伐已暫緩也。既無後顧之憂，佩孚乃決意一戰，乃聚衆曰：“此次系共和與帝制之最後戰爭，勝則我將解甲歸田，裁兵恤民；敗則我惟一死，以謝天下。我妻已死，我子豚犬，殺之可也。”遂令第五旅長董政國於一日之內奪回長辛店。政國返營召麾下曰：“諸君要長辛店還是要我頭？”麾下應曰：“不要旅長頭。”政國聞奉軍密鋪地雷，乃驅牛群爲前隊，以敢死隊從之。原來並無一雷，遂撲殺奉軍前哨，更其服裝，竟直搗前敵總司令部于長辛店，張景惠尚在睡夢中矣。奉軍遂潰不可止，退至灤河，幾已無路，賴楊宇霆搭建浮橋得免。徐總統始下諭免作霖職，奉軍撤往關外，懲辦梁士詒、葉恭綽、張弧三人云云。佩孚表馮玉祥爲豫督。
佩孚既以奉軍爲心腹大患，乃密與黑龍江督軍吳俊陞約爲兄弟，又委高士賓爲吉林討逆軍總司令，盧永貴爲副，擬直搗瀋陽，夾擊奉軍。不意士賓于甯古塔敗于張宗昌，卒爲捕殺。作霖乃求媾和，願退入關內，且讓出察熱綏三省。曹錕徵詢佩孚，時日本大有援奉之意，直系亦頗不團結，佩孚以爲並無滅奉之把握，於是和議告成，奉軍退至關外。
佩孚素以徐總統爲非法，故雖酒朋詩侶，亦無徇私，但呼之菊人先生而已。今既稱霸京畿，乃令孫傳芳通電天下，欲恢復舊國會，迎黎故總統于天津。徐世昌乃辭總統職，亦避居天津。黎元洪尚猶疑曰：“倘無統一及裁兵之保證，元洪決不貿然複職也。”佩孚使金永炎說之曰：“聞保定亦有爲總統之意，故時機稍縱即逝，若斟酌過甚，恐玉帥亦將無所用力矣。”元洪乃赴京複職，廢民六之解散國會令，命顔惠慶組閣，以譚延闓爲內務總長，佩孚爲陸軍總長。時民國十一年（1922）六月十一日也。
佩孚欲從黎總統廢督裁兵，乃電請罷己與曹錕、張作霖之三巡閱使。曹錕不悅，帳下窺知，多有曹吳不睦之說。曹銳使邊守靖、劉夢庚等籌備大選，賄賂議員，欲舉錕爲總統。佩孚以爲制憲爲先而選舉後之也，故極極以爲不可。於是讒言達於保定者大興，皆指佩孚有自爲總統之意，曹錕頗銜怒之。已而王寵惠組閣，佩孚辭陸軍總長，以姻親張紹曾代之。未幾，吳景濂控財政總長羅文幹納賄，迫總統捕之下獄，王閣遂止。佩孚電陳捕羅之妄，且爲王寵惠籲請也，一時王承斌、齊燮元、蔡成勳、馬聯甲、田中玉、何豐林、杜錫珪等群起駁之，佩孚始知權衡，乃自辯與王、羅二人素無瓜葛云云。無何保定又查辦交通總長高恩洪，此洛陽要人也。故曹錕六十大壽，大宴群英於保定，佩孚竟不至矣。
十二年（1923）四月，馮玉祥、王懷慶、聶憲廷、薛之珩等爲軍警索餉，擾亂京師，竟至圍宮入府。黎總統避居六國飯店。佩孚急令李倬章語曹銳曰：“政治余不與聞，然君等應守法行事，勿使大帥背千秋駡名焉。”無何總統赴津，未交璽授。王承斌乃追至楊村討得，黎遂一去不返。佩孚聞之，大呼：“毀了，毀了。”從此酒量益宏，雙目盡赤。逢有罷工之事，輒捕殺之。此縱有拒蘇俄赤化之意，亦不無落落寡歡之懷抱也。是年十月五日，曹錕當選爲總統，每票價值五千元焉。
蘇聯見佩孚出乎其類，數遣越飛、伊維諾夫等致書信，訪洛陽，欲襄其軍事，佩孚堅拒之。惟厲兵秣馬，改良軍事，購飛機，辦軍校，裝鐵甲，造軍火，虎虎大盛於當世。又欲明建制，廢各督所兼之師長。故先請辭第三師長，曹總統不許，乃免王承斌二十三師、張福來二十四師、蕭耀南二十五師，又請免第六師齊燮元、十三師王懷慶、五師鄭士琦師長職，故結怨於上下。又令葛應龍、馬濟赴湘說趙恒錫取消省憲，恒錫不允，乃複結怨于友人。時直系倒吳之論大行，曹總統特爲周旋辯護而不吝。
佩孚既欲用兵關外，故訂立《江浙和平公約》，連衡浙督盧永祥。而齊燮元久欲取盧以獨霸東南，已與孫傳芳約定兩面夾擊之。十三年（1924），盧收編臧致平、楊化昭兩部，齊燮元乃進軍黃渡。佩孚令李濟臣調停而無效，兩兵遂接。盧通電討曹總統而不及吳，總統遂令討盧。半月余，孫傳芳軍越棲霞嶺，盧永祥逃亡日本，傳芳領浙督兼省長。
時張作霖已遣薑登選、李景林、張宗昌、張學良、郭松齡分五路入關，曹總統急召佩孚入京。乃設司令部於四照堂，以王承斌爲副，令彭壽莘、董政國、王維城出山海關、王懷慶、米振標坐鎮朝陽、馮玉祥、張之江、李鳴鍾、鹿鍾麟出古北口爲後繼，以張福來爲後援軍司令，杜錫珪、溫樹德掌海軍，孫岳警衛京畿，曹銳主軍需。馮玉祥時來索餉，佩孚斥退之。已而日人恐佩孚之取奉天，乃遣使謁佩孚，欲保持其既得權利也。佩孚怒曰：“此外交部之事，吾但討賊而已。且吾終將返洛陽，必不居東省也。”日使怏怏而去。
時奉軍攻勢甚盛，曹總統大急，而佩孚安坐四照堂，飲酒賦詩，若無其事。實已密遣渤海艦隊攻葫蘆島，欲直搗瀋陽。然溫樹德荒怠其事，奉軍已次九門口，而海軍猶未就緒焉。佩孚無奈，遂親出榆關，以勵士氣。時九門口守將馮玉榮通敵，奉軍驅入。佩孚乃另築陣地，馮玉榮自裁，奉軍不能進。
兩軍相持，佩孚令參謀長張方嚴草電促馮玉祥出兵，有曰：“大局轉危爲安賴斯一舉。”適日人播諑奉軍必勝，玉祥信之，以爲佩孚必敗而求救者也，竟決意叛之。故與孫岳、胡景翼通電主和，移後方爲前方，班師回京，自稱國民軍總司令，督曹總統停戰且懲辦禍首也。總統乃免佩孚之直魯豫巡閱使，改青海墾務督辦。十一月三日，曹錕辭總統職，幽居延慶樓。
先此，佩孚聞馮玉祥叛變，猶令孫岳抵擋一二，又急電魯督鄭士琦應援。孫岳固已無何，鄭士琦亦按兵不動。惟魯將潘鴻鈞赴援，然亦爲馮玉祥包圍繳械。按鴻鈞者佩孚同鄉也。佩孚乃令張福來代理軍事，自領一團人馬返津。或勸其殺張方嚴以謝衆，佩孚以其無心之失，終不忍加罪。時馮玉祥逼近天津，佩孚既誓不入租界，乃出海南下。各省均不納之，竟無處泊岸。惟張謇致書曰：“子玉將軍麾下：將軍爲國家而戰，爲主義而戰，戰不足爲將軍罪。將軍之敗敗于內奸與外謀，敗不足爲將軍辱。下走平日雅重將軍，今以將軍之敗愈增敬愛。時難方殷，願將軍爲國珍重，少飲酒，勿任氣，將軍幸甚，國家幸甚。”並有贈詩云：“壯語遭時忌，斯人實可嗟。一舟成敵國，四海欲無家。治易劉中壘，能軍李左車。盈謙有消息，尺蠖即龍蛇。”佩孚喟曰：“季老真乃窮途知己也。”
佩孚既走，張福來本不善爲將，所部於是大亂。太半爲張宗昌所收，其餘沒入馮玉祥、鄭士琦部，竟至全軍覆沒。佩孚既失部旅，乃投蕭耀南於湖北。將至武漢，即以直系全體之名通電全國，設軍政府于武昌。耀南、齊燮元、孫傳芳等俱愕然而否之，繼之更聯名通電，籲請段祺瑞出山救國。佩孚乃趨洛陽，陝將憨玉昆恐不利於己，飭之離洛。佩孚乃令張方嚴、李成霖守洛陽，自奔鄭州。玉昆兵發洛陽，張方嚴喬裝逃走，李成霖獻城投降。玉昆複追至鄭州，欲擒佩孚，成不世之功。適胡景翼赴任豫督，正兵渡黃河，因破陝軍，玉昆自殺。
胡景翼既來，佩孚複欲返武漢，蕭耀南恐中央怒己，急電阻之。佩孚無何，乃小住雞公山。蕭耀南遣寇英傑說其放洋，佩孚不允，恪守不死、不降、不走三原則。段執政固促耀南拘捕之，蜀之楊森、湘之趙恒錫、黔之袁祖銘則電蕭善待之。耀南、英傑局促其間，不知所措，終放任佩孚來鄂。佩孚一不願繳械，二不願居租界，故不入武漢，先遊黃州之赤壁。天下冠蓋一時雲集于此，段執政大憂，遣皖督王揖唐往說佩孚，欲招攬至京師。佩孚顧左右而言他，揖唐辭去。段執政複令許德廷率海軍緝佩孚，且欲問罪于耀南也。
適趙恒錫電請佩孚赴湘，乃潛渡武漢，駐嶽州城外。更號召湘鄂川黔晉豫陝七省聯防，雖手無寸鐵，竟至一呼衆應。蓋奉系賊霸中央，故聯省自保者勢所趨耳。翌年三月五十二歲壽辰，天下冠裳複集于嶽州，縱張作霖亦有遣使焉。
時段執政使薑登選督皖，使楊宇霆督蘇。孫傳芳乃率五省之師攻蘇、皖，姜、楊北遁。佩孚通電全國曰：“奉軍深入，政象日非。孫馨帥興師討奉，堅請東行。福建周樾帥電稱，惟吾帥之命是聽。湖北蕭珩帥率湖北全體將領電稱，此次共伸大義，欲動人心首資號召，擬請鈞座出山，希早命駕等語。救國鋤奸，豈容袖手。茲定於十月二十一日赴漢，特先奉聞。”乃就任討賊聯軍總司令，以齊燮元爲副，以蔣百里爲參謀長，張其鍠爲秘書長，章太炎爲總參議，張福來爲軍務處長，張志潭爲外交處長，高恩洪爲交通處長，楊雲史幫辦秘書，張方嚴爲高級參謀，雲蒸霞蔚，大盛于時。孫傳芳、蕭耀南、陳調元、方本仁、白寶山、馬玉仁、王普、鄧如琢、杜錫珪等張纛樹幟，俱稱擁吳討奉，武漢一時爲全國之望也。
段執政令曰：“吳佩孚潛赴漢口，假借名義希圖一逞，若任其擾及中原，何以奠民生而維國紀。所有京漢路沿線責成馮玉祥、嶽維峻妥爲辦理。津浦線沿線責成張作霖、李景林妥爲辦理。至孫傳芳前此通電以淞滬駐兵爲言，今仍前進不已，殊違本執政倡導和平之意，著即停止軍事行動靜候解決。”又遣使疏通耀南、傳芳等，彼乃按兵不動。適郭松齡倒戈於灤州，李景林討馮於楊村，佩孚乃令靳雲鶚由隴海路東進，寇英傑由京漢路北進。又密使宋大明、劉希聖組吉林討賊軍，此內應也。豫督岳維峻恐佩孚重入河南，乃扼守武勝關阻之，自遣一軍助靳雲鶚取濟、曹。張宗昌乃使樊潛知、童好古往說佩孚，意爲不宜四面樹敵云云。適佩孚聞國民軍欲以湘黔夾擊武漢，乃理同鄉之誼，與張宗昌交好。
初，馮玉祥陰騭倒戈，佩孚始敗，故極恨之。今既忖度大勢，乃欲聯奉討馮。遂撤宋大明、靳雲鶚軍，時雲鶚正得手，故極愕然。已而馮玉祥取天津，表孫岳爲直督。玉祥不欲當諸路兵鋒，乃於十五年（1926）元旦僞稱下野，通電有云：“至於國家大計，執政碩德耆老，萬流仰鏡。子玉學深養粹，飽經事變，當能不計前嫌，共謀國是。孫、蕭、方、閻、岳、孫諸督共起義師，均爲不世之功，自宜各抒偉抱，共濟時艱。”此示好也，然佩孚不以爲懌，仍討之不輟。馮玉祥大窘，乃密通廣州國民政府。時廣州呼籲全國召開國民代表大會，廢除不平等條約，此亦佩孚所倡者也。遂遣潘贊化往廣州商榷，卻聞玉祥已投南，易幟爲國民軍。佩孚銜此私恨，盟議遂敗。
遂以陳嘉謨守湖北，靳雲鶚出山東，寇英傑攻河南。陝軍蔣士傑守信陽，英傑不能下之。佩孚乃令雲鶚回師河南，夾擊信陽。雲鶚輕取開封、鄭州、洛陽，將至信陽。英傑已使劉玉春攻陷之，生擒蔣士傑。時信陽守軍降者九千餘，繳械六千支，百姓死傷萬余，逃者數千，餓斃千余，婦女奸斃六百餘。皆以蔣士傑必死，不意解至漢口，佩孚竟大贊其勇猛，且親爲設宴壓驚云耳。河南一戰，岳維峻擁七十萬衆，而半月之內，煙消雲散，良可笑哉。
未幾，蕭耀南病卒，以陳嘉謨督鄂。又以寇英傑爲豫督，靳雲鶚爲河南省長。雲鶚自居大功，悒郁不樂，佩孚乃恤之以討賊聯軍副司令。時山西閻錫山、陝西劉鎮華已起兵討馮，奉軍進佔灤、唐，宗昌重入天津，雲鶚攻克保定，馮玉祥走庫倫出洋。廣州國民政府乃欲討段、聯吳、抗奉，令張之江迎佩孚北上，又使田維勤赴京謁之，且通電曰：“吳玉帥以命世之才，抱救國之志，數奇不偶，養晦黃州，志士仁人無不扼腕。彼乃密派兵艦前往加害，幾摧柱石，此又異邦人士全國婦孺同深憤慨者也。用是萃集將領，共同討論，僉以法統不復，無以樹立國之基，障礙不除，無以開和平之路。謹于四月九日保護總統，恢復自由。所有禍國分子分別監視，靜待公決。此後動定進止，惟吳玉帥馬首是瞻。”佩孚麾下歡呼雀躍不能自己，以爲乘此不戰之勝，合併兩軍，以共討奉也。然佩孚以爲既與張作霖有盟約，自不可背之，且度馮玉祥軍中必有蘇聯人，故令馮部集體繳械。諸將恐兵變，苦諫不止，乃保留張之江部軍械，餘者皆繳。馮部既投降不得，乃撤出北京，張之江坐鎮張家口統籌全局，鹿鍾麟駐懷來，宋哲元、孫連仲守多倫，徐永昌、韓複渠、石友三駐平地泉、豐鎮，另遣劉鬱芬入隴聯絡，使李鳴鍾、劉驥赴粵呈報。
時段祺瑞已避居東交民巷，曹錕複總統職，親書文武吉甫四字贈吳，跋云：“孔子作春秋，撥亂世而致太平。撥亂以武，致治以文。文武之道，一張一馳，不剛不柔，布政優優，子玉仁弟兼之矣。錕志于軍旅，疏於政治。思維吾人陳力之誡，恝然遠行，未盡之責惟吾弟竟之。天下至大，責任至重，服天下者不惟其力而惟其心，治天下者不惟其名而惟其實。文王至聖，小心翼翼，桓公九合，失在一矜，吾弟勉乎哉。詩曰：文武吉甫，萬邦爲憲，敢以此言爲吾弟頌。”張作霖本苦郭松齡之焚餘，今覩佩孚不乘其間，大爲感動，乃力促段祺瑞辭職。四月十五日，段祺瑞下野，直奉兩軍入京。
十五年（1926）四月，湖南省長趙恒錫按省憲任期下野，唐生智繼之。湘軍欲取鄂以與趙督，恒錫不肯，遂飄然而去。廣州遂遣白崇禧、陳銘樞入湘襄贊革命。葉開鑫甚妒生智，引兵退入鄂境。佩孚乃令盧金山、劉躍龍、宋大霈防葉部，令海軍進泊嶽州，且遣使勒令生智退出長沙。生智亦怒曰：“湖南非善地，湘人伢子豈可輕耶？吳佩孚乃赫赫大將，我乃區區師長。彼有十萬人馬，我不過二萬五千。彼可分兵三翼，我則不過一路。彼有海軍大炮，我則別無其他。然彼來長沙，我則去武漢。彼勝我一師長不足喜，我勝彼則名揚天下。試問得失如何？”又拔搶自指曰：“彼不居租界，我亦不居租界，若敗於彼，有此而已。”佩孚大怒，張其鍠勸之曰：“唐生智雖新秀，然不可侮。況我軍縱得長沙，兵次衡陽，則必然衍爲南北問題，故不得不慎也。”佩孚不從，乃以葉開鑫爲討賊聯軍湖南總司令，以賀耀祖爲湖南省長。耀祖不受，另組護湘軍于常德。生智乃易幟爲國民革命軍第八軍，自領軍長。四、七軍亦入湘助戰，國民軍北伐自茲始焉。
五月，巡視鄭、洛，晤閻錫山于石家莊，於火車中免靳雲鶚之軍政諸職，改署陝督。蓋佩孚欲聯奉討馮，雲鶚則欲聯馮討奉，意相左也。六月末，佩孚抵京，數晤張作霖，一時親如兄弟，以佩孚長一歲，作霖常呼大哥。
佩孚許田維勤以察督，使攻國民軍于南口。維勤久不能克之，而湖南急電紛至，佩孚乃委奉軍攻南口。張作霖電曰：“敝部悉聽吾兄指揮，吾部即兄部也。”八月十四日，克南口。佩孚請旌表奉軍諸將，諸將不受且笑，蓋惟瞻作霖爲馬首耳。
時唐生智已大破葉開鑫，取嶽州、平江，黔督袁祖銘輸誠爲左翼，聲威益振，北軍潰不能止，已退至汀泗橋。佩孚乃親率劉玉春之衛隊旅赴前線督戰，又約孫傳芳出九江以爲側應。至輒屹立炮火之中，令趙榮華組大刀隊，遇退逃官兵，格殺勿論。殺營長以上九人，士卒不計其數，潰兵始止，漸成相持。援軍概無，孫傳芳亦按兵不動，南軍狂攻不止，佩孚始知反攻之不可爲，乃以劉佐龍爲湖北省長兼漢陽防守司令，劉玉春爲武昌城防司令，征靳雲鶚爲武陽夏警備總司令。然敗兵複不可止，甚或槍擊佩孚座車，死衛兵三人。遂退往查家墩司令部。已而靳雲鶚自北來，欲效死命，然已無力回天。佩孚歎云：“此陳峴亭之過也。”九月六日，劉佐龍叛，炮轟查家墩，佩孚遂走。劉玉春守城至雙十節，卒於蛇山被俘。翌日，玉春見記者曰：“軍人以服從爲天職，我無愧於玉帥，惟愧對百姓耳。我雖大開漢陽門，然難民太過，每日出城者不過兩千人而已，且爭擠若溺死者不計其數，實可憫哉。我情知不能守，所以守者爲報玉帥也。玉帥主張或有斟酌處，然其人格高尚，且厚待我。我既殃民當死，縱千刀萬剮可也。”國民軍感其忠勇，釋之。
孫傳芳既按兵不援，佩孚乃遣蔣百里往說之，孫含糊其辭。百里知佩孚必敗，遂一去不返。未幾，國民軍討孫傳芳，傳芳不能支，向北投奉軍。故其自欺欺人而已，此軍閥之通弊也。
佩孚駐河南，以靳雲鶚守郾城，於學忠守南陽，陳文釗守鄧縣，寇英傑守開封，張聯陞佈防襄樊，吳新田駐陝西。張作霖欲獨霸中央，乃組安國軍，欲假豫以滅鄂也。靳雲鶚複力勸聯馮拒奉，佩孚怒，免雲鶚職。十六年（1927）二月，張作霖通電曰：“年余以來，直魯晉綏，幸告肅清。而武漢不守，武漢不守，贛閩繼陷，赤禍蔓延，幾將流毒全國。敝軍前徇馨帥之請，進兵京漢，以取犄角之勢。只以豫中系吳玉帥駐節，再三商詢，自認反攻，我軍雖切纓冠之誼，並無飛渡之能。兵至直南，及河而止。今時閱半年，未聞豫軍進展一步。反攻之望，完全斷絕。而敵焰日張，竄擾閩浙，長江上下，將無完土。本軍負專征之責，國事興亡，義難坐視。遷延不進，禍將噬臍。茲已分飭直魯聯軍及三四方面軍分途前進，誓收武漢，進取湘粵。其豫中將士，但系宗旨相同，一視同仁，毫無歧異。從前地位軍號，一仍其舊。並望協同動作，共紓國難。”奉軍遂次冀南。
靳雲鶚自雞公山來，請令拒奉。佩孚曰：“吾終不能背盟也，汝自爲之。”雲鶚乃組河南保衛軍於郾城，收王維蔚、王維城部，與奉軍張學良、韓麟春大戰于黃河，敗績。佩孚乃移駐鞏縣，閻錫山電請入晉，辭之。未幾，奉軍揚言取陝，借道鞏縣，佩孚不應，奉軍遂取汜縣。於是避走嵩山、方城，于南陽會於學忠部，擬由駐馬店走安徽。行至田營，顔得勝旅嘩變，學忠奔山東，佩孚折回新野，遣使假道于張聯陞以入川。時聯陞已降馮玉祥，欲擒佩孚以邀功。佩孚覺之，乃乘夜偷渡襄河，走荒僻山道。道多土匪，佩孚皆具名拜山，竟無人敢犯，遂抵巴東。
時楊森已易幟爲國民軍，迎寓佩孚於白帝城。舊部漸次來投，達五千衆。佩孚知楊森苦衷，乃爲通電自辯無意於政治云云。俄而川軍勸其裁兵，佩孚乃將軍械遍贈諸將，以明心迹。已而，有日艦司令荒城二郎率衆來訪，願貸款百萬，贈械十萬，助佩孚再起。佩孚逐客曰：“吾曾有槍何止十萬，有錢何止百萬，尚且一敗塗地，顯見成敗之機不在乎此。若吾果舉外債，果引外援，何必今日。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國事國人自了，盛意所不敢承。”未幾，移駐大竹。川將吳履泰進言曰：“聞惠公欲解除玉帥武裝，不如先下手爲強，吾等惟玉帥馬首是瞻。如先主之取劉璋然。”佩孚不允。然卒爲楊森所聞，乃免履泰職，且疑佩孚。適參謀長蔣雁行辭去，遂以川人陳廷傑繼之。
川將羅澤周見佩孚贈槍械與諸將，獨己不得，憤攻佩孚。佩孚避走綏定投劉存厚，存厚不敢納，使居城外檀木場，如是數年。蔣公兩度邀其出山，皆爲楊虎城勸阻未就。
二十年（1931），赴成都赴宴，聞瀋陽事變，乃決意赴錦州於學忠處。蓋于學忠降奉時有言：“倘玉帥出山，吾將棄此而往就之。”佩孚乃率衛隊，經蘭州、寧夏、內蒙、五原、大同而迄北平。張學良攜於學忠迎於車站，佩孚乍見學良，怒詰曰：“爲何不打？”對曰：“實力不足。”佩孚又曰：“今吾來矣，實力便足矣。軍人之最大實力，一死字耳。”遂居東城什錦花園，月有俸祿四千，猶設各處如故，人均僅五元而已，然皆不願去。惟於學忠輩竟來往頗疏，以避嫌疑也。
或有問康有爲、章太炎優劣者，佩孚云云 ：“皆好友也。性格相似，而成就不同。南海年高，保皇之魁率。太炎年幼，才氣縱橫，非南海以下之空閒所能容，遂激越而入革命。使其易地而處，南海可爲太炎，太炎亦可爲南海也。而良人逝後，中國不復有文學之士。兩人弟子雖衆，乃無足承其業者。”或又問其太炎弟子魯迅如何，佩孚曰：“吾不讀民國以後書。”
有年，日人策動華北自治運動，欲請佩孚出山，許爲北平維持會長。佩孚艴然變色曰：“自治者，自亂也。自治者，人治也。勿複多言。”未幾，日軍入北平，土肥原欲籍佩孚主傀儡政府。佩孚乃召記者曰：“惟平乃能和，和必基於平。中日和平，先決條件有三：一曰日本無條件自華北撤兵，二曰中華民國應保持領土和主權之完整，三曰日本應以重慶爲全面議和交涉對手。”自是不出，亦不遷居。各方如簧之舌紛矯不下，佩孚皆不置一言。惟汪精衛常有書來勸順，無何覆曰：“公離重慶，失所憑依，如虎出山入柙，無謀扣之價值。果能再回重慶，通電往來可也。”
惟憂懷國事，鬱鬱寡歡，常夜不能寐。二十八年（1939）末，牙疾轉甚。延中醫診治，愈轉兇惡。四日，家人延日醫寺田爲手術，只一刀而卒，年六十有五。日軍爲隆重公祭。殺而後哀榮之，此日人之一貫做法也。而華北淪陷區的各省市三日之內均下半旗志哀。
舉國聞而慟之，公祭於陪都。中央追贈陸軍一級上將，令曰：“故陸軍上將吳佩孚，秉性剛直，志行堅貞。囊年整軍經武，卓著聲稱。而其嫉惡黜邪，扶正不阿，尤有裨于世道人心。瀋陽變起，攖懷國難，恒以精忠自勵。燕京被陷，處境益艱，敵酋肆其逼迫，奸逆逞其簧鼓，威脅利誘，層出不窮，猶能勉無所守，始終弗逾。凜然爲國家民族增重，英風亮節，中外同欽。方冀克享遐齡，長資矜式。乃以微疾溘逝，緬懷忠義，痛悼殊深。應予明令褒揚，從優議恤。生平事迹，存備宣複史館，用示國家軫念賢良，激勵忠貞之至意。”蔣公親臨致祭，誄聯曰：“三呼渡河，宗澤壯心原未已。一歌見志，文山正氣自常存。”
今存塚于海澱普蘭店，荒蕪不治，曲同豐與比鄰焉。佩孚無子嗣，以兄子爲嗣。亦不事田産，身後無所遺。
論曰：吳佩孚名將之具，然不諳政治，如韓信然。覩其取勝之道，皆爲善兵之證。而其戰敗之機，多非用兵之過也。後人或以爲其明珠投暗，爲曹錕所累，實微曹錕而無佩孚也。微曹錕爲周旋群英，佩孚將何以措手足？民國十三年後事，足可徵焉。又愛讀《春秋》，崇關、嶽，遺著存《春秋正識證釋》、《易箴》、《大丈夫論》、《日食參考說》、《循分新書》等，故有儒將之譽。惜今世以主義論道，指其軍閥政客，而滅其耿耿精忠。所謂屠戮工人者，于佩孚而言，無非嚴拒俄洋而已，與抗倭何異。其困守北平一隅之內，氣概不曾一縮，若使重委銳旅，未必不能克服山河，讖其偉志。嗟乎，將才生亂世也幸，生亂世也哀，墳塋竟不能治，聲名竟任狼藉，孰之罪耶？
贊曰：百戰之世，不如兩戰。後生之志，不如先生。舉國之望，今已皆忘。懷斯良人，寂寞成仁。
posted on Tuesday, May 31, 2005 11:1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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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民国史之吳佩孚傳
[#4197: 29549, 0/209] - 刘因全 (9/21/2008 12:08:1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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