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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刘路 : 一条大河波浪宽
刘因全
一条大河波浪宽
——————《大沽河纪事》自序

因为要为已故的罗德远先生出版诗集,通过校友吴君认识了世界华语出版社的罗慰年先生,也看了罗先生出版的一位华裔议员的传记,版式精美,设计风格大方而又漂亮,由此想起自己还有一些散文散见于已经出版的其他书籍中,于是就想搜集起来集中让罗先生出版一下,也便于跟其他文友交流。
粗略编辑了一下,形成一个十八万字的本子。罗先生看了之后,指出这个本子内容芜杂,没有主题,不如删掉一半,只留与故乡大沽河有关的部分,取名叫《大沽河传》或者《大沽河纪事》。我觉得叫《大沽河传》口气有点大,这本内容单薄的小书如何担当得起,不如就叫《大沽河纪事》吧。


大沽河是我家乡的一条河流,也是胶东最大的一条河。它发源于胶东半岛北部的群山之中,蜿蜒南下,在青岛附近奔腾入海。大沽河用亿万年的时间冲积出一大片平原,滋润养育着两岸一代又一代的人民,流淌着故乡璀璨的人文历史。它既有夹岸桃花、绿水白沙、莺歌燕舞,牧童悠扬的笛声在河堤上年复一年的奏响;也上演过铁火激荡、旌旗飞扬、风云变色,各种军事力量博弈征伐尸横遍野、血流漂杵、仇深似海的历史活剧。
大沽河,她是我的一条情感之河,我在她的身边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那都是我阳光灿烂的日子。长大之后走出故乡,见过黄河、淮河、巨流河,也到过长江、珠江、松花江,到美国之后,我还专门去看过烟波浩渺、一泻千里的密西西比河,我为这些伟大河流的壮美而震撼,而激动,但是没有一条江河,像大沽河那样让我梦牵魂绕,一刻都不能放下。
不错,跟那些名川大河相比,大沽河籍籍无名,甚至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先生家乡的小水沟般的墨水河都比她出名,这让我悲愤莫名,愤愤不平。
人们常常把河流比做母亲,把某条河流称为母亲河。对我来说,大沽河就是我的母亲,世界上的女人很多,雍容华贵的名媛贵妇,国色天香的明星佳丽,她们贵则贵矣,美则美矣,可是谁能跟儿子心中的母亲相比?


大沽河是我六百年家族历史的见证,也是我明媚童年欢乐记忆的载体。
前些日子我从大陆网购了好几本关于山东移民史料,发现我的族人是六百年前的明初洪武年间,从云南迁移到山东的。史书记载:元末明初年山东连年战乱,人口锐减,十室九空,明太祖朱元璋从云南、四川、山西一带移民到山东。我的先祖被朱皇帝的士兵反绑双手,像螃蟹一样一串一串捆着,从西南边陲的云南四川,跋涉千里万里,翻过千山万水,扶老携幼、蓬头垢面来到胶东的大沽河畔,安家定居。
让我们穿透六百年的历史云烟,却想想那个场景吧。沿途之上该有多少雄关漫道,多少烟瘴毒雾,多少饥渴死亡,多少迷惘绝望,更不应说沿途溃兵如虱,土匪如毛,人命微贱不如草芥。我的先祖居然能够历尽千难万险,经历万死一生,来到这大沽河畔,流着糖和蜜的水土肥美之地,繁衍生息,让我有幸来到这个世界,这是多么大的恩典,多么玄妙的奇迹!
史书的记载,也与我们故乡人民的生活习俗相契合。我的家乡父老乡亲有背着手走路的习惯,据说那是当年先祖被反绑双手押送来山东遗留下来的行为痕迹;家乡上了年纪的人把小便说成“解手”,据说是当时大迁徙的过程中,先祖要方便,必须喊报告,要求兵士们解开捆绑的手才能进行。天长日久,为了图方便,就直接说我要“解手”。一直流传至今。
我们家乡老人去世,一律要向西南方向送盘缠,孝子要大声喊:“爹(娘),放光大路向西南,你甜处歇脚,苦处花钱。”连喊三遍,谓之“指路”——指向回云南老家之路也。
指路之后,亲朋还要抬着纸扎的车、马和一个童子,携带大量纸钱,到村东土地庙前,家人还要训诫童子(就是车夫):“吃饭别离车中间,宿店别等到黑天”云云,然后烧掉车马童子,焚烧大量纸钱,这是送给死去的亲人回云南老家的盘缠。



台湾作家齐邦媛教授在她的名著《巨流河》中说,每一个游子的心中,想着的都是他自己家乡的河,“江水每夜呜咽地流过,好像都流在我的心上。”
这句话好像就是我情感的写照。因为对我来说,故乡就是大沽河,大沽河就是故乡。
有文化学者研究发现,中华文明其实就是一种择水而居的文明,可以说,没有水,没有河流,就没有文明的发生和延续。看看中国地图吧,每一座大城市几乎都挨着一条大河,或者干脆就在海边。不靠河流的城市,很快就会衰亡成二流的城镇甚至小村落。我读中学的时候,学校附近有一个叫朱毛的村子,曾经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齐国下都——即墨城。站在村头荒疏的河堤上,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会指着远处一堆荒丘,一道残梁告诉你:那里是齐王的点将台,那里是城墙。原来这里就是当年田单巧设火牛阵大破燕军的古战场。
当年的即墨城有大沽河小沽河两条河流从城边流过,水路码头商船林立,一派繁华。史载燕人入侵,占领齐国七十余城,齐国名将田单运用火牛阵大败燕军,这才挽回亡国的危局。
这里曾经铁甲如云、战车如雨、金戈铁马、火烧连营,上演过齐燕争霸的历史大剧。
可惜后来小沽河干涸,水路码头淤塞,即墨城被废弃,历经两千年风雨洗刷,当年堂堂的齐国都城居然变成了一个小村落。连即墨的名字都被剥夺。现在的即墨是跟当年齐国下都毫不相干的青岛近郊的一座县级城市。
如今的即墨古城,只有一轮残阳,几点寒鸦,萧瑟古原,满目苍凉。
一条河流是如此的重要,居然关乎着一个国家的兴亡,一个城市的变迁。难怪流浪天涯的游子,不管走到地球的哪个角落,什么都可能忘掉,就是不能忘掉家乡的河。因为那条河,流淌在家乡的土地上,也流淌在游子的血液里。




这本书收录的文章,大都是跟大沽河有关的话题。有战乱年代的英雄传奇,有沽河两岸的轶闻物语,也有童年岁月含泪的记忆。有惨痛的家史,有去乡的怀思,更有对故乡草木人文历史的眷恋和挚爱。这些东西开始是发表在网络上,后来陆续选编入我的好几本集子里。因为写的时候并没有作为一本书来出版的想法,不过是作为一段情感的宣泄,一段心灵的记录,零零散散写了几十篇之后,有朋友认为可以编成一本以大沽河为主题的集子。我开始把这个想法埋在心底,直到有一天,在我来到美国跟大沽河分别已经五年之后,我听说家乡的政府机关准备拿出巨资来对大沽河进行治理,我不觉猝然心惊,内心深处隐隐作疼。当然,作为一个流散异域的普通人,我没有资讯渠道了解政府整治大沽河的理由和规划方案,我只知道大沽河是一条益河,性格善良,脾气温和,千百年来从来没有洪水泛滥危害两岸人民的事情发生。大沽河流程短,上游下游都处于一个气候带,而且两岸河堤高耸,河床平缓无碍,即使台风来袭也很少出现决堤现象。治河是为了防洪避害,既然无害,治河的理由何在?我还陆续听说政府要投资几百个亿,在沽河的两岸修建八车道的大马路,迁村征地,建筑高楼大厦,构筑一个旅游度假区。还有政府官员在网上宣传,要截断下游,不让河水流入大海,未来的大沽河将是碧波荡漾,十里荷花。可是如此以来,大沽河还是河吗?那不就成了死水一潭的一个大水库?
有朋友对我说,胶东的文人那么多,只有你还惦念着大沽河,如果你不趁着这个时候给大沽河写点东西,大沽河就要永远消失了。
这是急着出这本集子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但愿我的所思所想,只是杞人忧天。但愿这本集子,不是写给大沽河的墓志铭。


二〇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感恩节于纽约

大沽河之歌

大沽河,古稱“姑水”。發源於煙臺市招遠阜山西麓偏西方向500米處的山溪之中,自招遠市由北曲折南流,途徑招遠、萊西、平度、即墨、膠州、城陽等市(區)流入膠州灣。全長179.9公里,屬常年性河流。
這條河,千百萬年來,從膠東貧瘠的丘陵泉源流出,融匯眾溪,不棄細流,在短短幾十公里的路途中匯成洋洋大川,沖出一片肥沃的魯東平原,最後注入膠州灣。它的沿岸,水草肥美,物種繁多,成了我們祖先最理想的生活繁衍之地。
《半島都市報》報導:2007年11月18日,在大沽河流域發掘出土了周朝古墓,考古人員一共發現了陶器、石器、骨器等近百件文物。考古人員介紹,大沽河有一條支流叫“小河子”,而位於大沽河東岸的孫家村遺址目前就在這條支流岸邊,在孫家村遺址地下兩米的地方,就是當年的河床,在河床上方發現了西周、東周時期人類居住的痕跡。這說明幾千年前人類曾經居住的地方,經過時代變遷,因為發大水這裡成了河流,而後又變成了土地,人們又開始回來居住。
青島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人員認為: “經過這次考古發掘,可以證明2700年前大沽河就是青島的母親河!”
青島開埠以來, 大沽河是青島這個國際性城市最重要的水源供應地。它滋養的兩岸村落生產著優質的糧食和蔬菜,是青島市的主要供應基地。
可是,這條河千百年來,卻一直默默無聞。古籍史書罕有記載,文人墨客的詩文中也不見蹤影。我曾經憤憤不平的上網查詢,只找到一首詩歌,是一個在武漢讀書的家鄉女孩寫的:

十年,大沽河
疏雨梧桐

大沽河,魯東平原上一道水做的脊樑
十年以前,我是你的一個過客
十年以後,我成了你的新娘
十年啊,兩岸的莊稼黃了又綠,綠了又黃
那時你吹著歡樂的口哨,銀色的波濤漫捲
女人們到河邊撒網
你慷慨地贈與肥的鯉魚、田螺和小蟹
那個溫暖的冬日下午
我如約而至,穿著紅紅的衣裳
你卻從此沉默
這沉默好像天邊那團晦澀的夕陽
像岸邊一把枯乾的稗草或一座孤獨的瓦房
大沽河,你綿延的身軀歷經多少朝代,看過多少風月
你的歷史像你的情感一樣,像一本塵灰覆蓋的古書那樣,安詳
而我只想擁有你最好的十年
看你酷愛微笑的眼角怎樣一天天著上細細的紋路
看你眼睛裡的微笑怎樣地閱盡滄桑
你朝著海的方向,流淌,流淌
我一路向東,卻怎麼也追趕不上哪怕是一朵小小的波浪
十年,是一句不想解釋的話語,是一本險些燒掉的日記
十年,一個女人所有複雜的情感,在你的胸膛裡變成無形的水滴
而我成為了你的妻子,也習慣了和你一樣地沉默不語
緩緩地停下年少時追逐的腳步
所有的等待就是河上的太陽落下又升起

為此,我將永遠感激這個女孩,並牢牢記住了她的略帶憂傷的名字:疏雨梧桐。

春天的大沽河

對我來說,童年的大沽河,就是一個嫵媚的戀人。我在她的身邊誕生,成長,相依相偎,相親相戀,沒有片刻分離。
春天的大沽河,九曲流轉,碧浪蕩漾。河岸上楊柳依依,鶯歌燕舞。紅的水柳枝,粉的野桃花,雪白的李花,惹來熱熱鬧鬧趕集似的蜜蜂和婉轉的柳鶯。那時候,大沽河兩岸有茂密的樹林,沒有長密葉子的高樹上常常落下成群的“紡花車”,這種鳥羽毛呈灰色,肚皮純白,叫起來翁聲翁氣像老太太紡棉花的聲音,於是得了這樣一個名字。那時候我還沒有上學,我大哥也還是個少年,因為文革,沒學可上,我就經常跟著他在大沽河邊“瘋”。用自製的彈弓打鳥是我哥哥的拿手好戲,常常是一群“紡花車”飛過來,小半天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這一方面是因為我哥哥身手了得,彈無虛發,更是因為這種鳥比較傻,你打下一隻來,其它的鳥並不就飛走,多是跳到另一根樹枝上躲避片刻。所以,在一棵樹上打個三五隻鳥成了平常之事。更可笑的是,它們即使飛了,也飛不多遠,也就是逃到七八步遠的另一棵樹上翁聲翁氣地抗議。所以,我大哥看到一群紡花車飛過就會眉開眼笑,那是他已經看見了盤中的美味呀。
不是所有的鳥都像“紡花車”一樣傻,斑鳩和山草雞不等你在射程內舉起你的武器,它就會逃之夭夭,對付它們要用夾子。我大哥夾鳥也是高手,他能把現場偽裝的讓再警惕的鳥都捨不得離開。我清楚的記得有一次,他帶著我追逐一群山草雞,跋涉十幾公里,設計了6個現場,共有6只鳥進了我們的布袋。最後一隻鳥被夾怕了,圍著那只胖乎乎的誘餌蟲子轉來轉去,就是不肯下嘴。我遠遠看著它歪著腦袋,像個哲學家似的思考該不該吃。我對哥哥說,算了吧,它已經識破你的詭計,不會上當了。哥哥輕蔑地一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它要不吃,還是鳥麼?
好像為了驗證哥哥話的真理性,那只聰明的山草雞還是經受不了白胖蟲子的誘惑,捨命一口叨下去,啪!夾子飛起,翅膀一陣撲通掙扎,終於香消玉殞。
從那天起,我對英雄般的哥哥的感情卻變得複雜起來。“一將功成萬骨休”,哥哥的英名其實也是建立在這些可憐而又美麗的鳥的犧牲之上的啊。
三十多年後我到美國訪問,在城市的廣場上,小湖邊,又見到了像“紡花車”一樣傻的鳥。不,大雁、天鵝、野鴨、鵪鶉、斑鳩等幾乎所有的鳥都比我們的“紡花車”更傻。它們在你伸手可及的距離內悠閒的散步,根本不擔心你會傷害它。我知道,這片自由的土地上,沒有像我哥哥這樣的捕鳥英雄,連鳥兒都過得自由、幸福。

冬天的大沽河

我父親在大沽河邊建了一座橋,在橋的旁邊建了一座房子。每年冬天,父親總要升起了紅紅的火爐,小屋裡便溫暖如春。臨近過年的時候,我幾乎天天到那裡去看雪中的大沽河。
開始的時候,河水沒有完全結冰,漫漫的白雪覆蓋了河岸,直達水邊,積雪上可以看到兔子的腳印。
每當河面上湧起波浪的時候,聽到的不是拍岸的濤聲,而是冰層的坼裂聲和積雪沉陷的窸窣聲。
冬日大沽河是荒涼的、陰鬱的。
地平線上終日堆滿層層疊疊的濃重的陰霾,遮蔽了低低的河岸的輪廓。天上,不時有北歸的鴻雁飛過,焦灼的鳴聲遠遠地傳開去,沒有引起一聲應和,冬天河邊樹林裡已經很少見到鳥的蹤跡了。
白天,父親的小屋裡總是擠滿了沽河兩岸的農夫。他們或者泡上一壺濃茶,捧著粗瓷大碗觀看兩位高手下棋;或者打打麻將,甩甩撲克什麼的;有的時候,比如說下雪了,人來的少,大雪封住了房門,幾個老友也會弄來一些狗肉或者豬下水,用只沙盆頓在火爐上煮。不一會兒,香氣四溢,一壺老酒燙上,幾個人天南海北的閒扯,白天的時光就消磨過去了。
可是一到晚上,無邊的黑暗便團團圍住了小屋,樹林仿佛移到了屋子的緊跟前。當你離開火光熊熊的小屋,走到屋外,孑然一身面對著空曠的,遠處閃著點點寒星的黑夜的時候,一種強烈的孤寂和寒冷就會向你撲面逼來。
暗夜中的大沽河像一條白練延伸到的黑沉沉的遠方。河面看不到一星燈火,也聽不到一息濤聲。好像這間小屋,成了人間最後的燈塔。

[11/29/2013 2:30:4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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